第十二章 暗訪故地誅禍害,借豪強之血收百姓之心(第3/9頁)

“啥?”李老由本已擡腿離開,聽見這話,蠍子似的折回來,“還加兩成?為啥啊?”

李大生悶悶地說:“是嘞,說是荊州客要加田賦,主家才派在各家佃農頭上!”

“這幫荊州人,占了咱們的地不說,還這等貪心!”李老由啐了一口,忽想起諸葛亮也是荊州人,忙住了聲,尷尬地退了一步,擠著笑臉說,“我、我做飯……”匆匆地往廚房走去。

諸葛亮聽得疑惑,問道:“荊州客加田賦,這是什麽說法?”

李大生郁郁地嘆了口氣:“葛大哥你不知,半年前,從荊州來的一支兵占了我們益州,把劉將軍趕跑了,做了益州的新主人。自他們來後,一味地欺負咱們益州人,逼死了好多條人命,如今又頻頻增加田賦,上次便說是加一成,今日又說要加兩成,還有沒有個頭啊。聽說還要丈田,說是要奪了我們農戶的田土拿去分給功臣,讓我們都無田可種,做他們的家身奴隸,唉!”

諸葛亮的表情嚴峻起來,這哪裏是荊州客跋扈奪農田,分明是豪強處心積慮的栽贓,把丈田令的積怨轉嫁到農戶身上,激起農戶對荊州人的怨恨,果真是陰險狠毒的手段。

法權仇怨未消,如今又添上農憤,禍端接踵而至。益州雖然已經握於手中,但卻沒有真正得到,好比抓住一條濕滑的蛇,不僅難以控制,還會隨時受到它的攻擊。江山固然雄麗美好,守之不善也能成為埋葬自己的墳墓。

得江山不僅是得土地,更是得民心,民心若失,再堅固的萬裏江山也會如被蟻穴啃噬的堤壩般潰爛。

“葛大哥,這些年你去了哪裏,咋一直沒來益州呢?”李大生問。

諸葛亮略一笑:“回了荊州,有些雜事耽擱著,因此也沒能來益州看望你們。”

“唉……”李大生似愁非愁地嘆息一聲,“你走了這些年,我們都好惦記你,細妹,我娘……她們也惦記你,卻是等不到了……”鼻翼一抽,沉重的淚珠漫過光芒微弱的眼睛。

諸葛亮不禁惻然,輕聲細問道:“大生,大姐和細妹是得的什麽病,怎麽說沒就沒了?”

李大生難受地擤著鼻子:“細妹是個傻女子,傻女子……”他昂起臉,仇恨和悲痛猶如一道光影,交錯在他痛苦的臉上,“她是被主家害死的!”

諸葛亮驚疑,手中杯子輕輕放下,身子慢慢立了半寸。

“前年,細妹跟著我們給主家送租賦,被主家看中了,主家騙了她入府,把她,把她……”李大生垂著頭,兩手反剪著狠命地翹動,骨節間發出了細碎的噼啪聲,“欺負了……”洶湧的淚水染了滿臉的慘惻,他竭力地讓自己回憶著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聲音發著風吹竹樹似的顫抖,“細妹回來後不吭不響,悶在房裏三天三夜,我們都急壞了,敲她的門她不應,娘急得一直哭,她就是不出來見人……第四天早晨,她不見了,一家人四處去找,兩天以後才在小河邊尋著她……已是氣絕了……”

他捂著頭,淚水滴滴答答地染了好大一片地板:“娘當時就哭暈了,一家子……我去找主家評理,他們打折了我的腿……娘去官府告狀,公門口跪了兩天,也沒人受理,她被別人擡了回來,才三天就不行了,跟著細妹一起去了……”

他擡起頭,深徹的痛和恨折磨著他年輕而滄桑的臉:“我好恨啊,我本想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四鄰都勸我忍了,為了我爹……我真是沒出息,主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們還要為他種地納租,我想不通。這仇恨梗在心裏,叫我日日不安生,我若是不能報這仇,我還是個人嗎?”他哭著喊了出來,手中的木棒瘋狂地捶打著地面,仿佛將一生的刻骨仇恨都凝聚起來。

“你還提這些舊事做什麽,別讓客人笑話了……”李老由不知什麽時候來了,他木木地靠著門,苦笑的臉上是兩行灰黃的淚水。

“李大哥,”諸葛亮慢慢站起,清湛的目光中深蘊的傷感泛過冷靜的堤壩,“大姐和細妹的墳在哪裏,我想去拜祭。”

李老由愣忡了一下,他猛地捂住臉,嗚嗚地哭了出來。

※※※

冷風從兩座墳上卷過,長長的枯草被風吹得瑟瑟發抖,匍匐著爬過墳塋,近旁三四株老柿子樹被風吹落了卵形葉片,在空中揚揚止止,仿佛滿天飛舞的紙錢。有幾個柿子掉了下來,爛成了一團稀糊,仿佛是蓋在棺材上的死亡印章。

李老由蹲在墳前澆酒,悲愴地呼喊:“他娘,細妹,葛家兄弟來看你們了!”

諸葛亮捧起一杯清酒,深深一躬,將酒水灑在墳前,淋淋的液體在草叢中泛出淚光般的潤澤。

李大生撫摸著細妹的墓碑,含著淒愴笑說:“細妹,傻妹妹,葛大哥來了,你總算等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