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劉備入蜀,諸葛亮留守穩根基

冬天到了,濕漉漉的水汽像罩著天地的繡幕,幕上繡著流動的花紋,那是飄墜的殘紅敗葉。有冰冷的輕雨忽忽地便跳了出來,宛若女兒從頰邊拋去的胭脂。

屋裏很冷,紅通通的炭火雖然如開得旺盛的夾竹桃,卻只蕩開那麽一小隅的冰寒。北風撞著門,找著縫隙便鉆了進來,也許是被刺骨的風驚擾了,諸葛亮從案後擡起頭,覺得背脊骨酸得直不起來。他用一只手抵著書案,一只手摁住後背,硬把那彎曲的骨頭扳直了,忽然的一摁一扳,疼得他輕輕咬牙,卻是這疼痛讓他更清醒。

門“吱嘎”一響,修遠搓著手,跺著足跳了進屋,他背身把門關好:“真冷呢!”他看見諸葛亮還在伏案勞作,勸道,“先生,你歇會兒吧,昨晚一宿沒睡,直忙到現在,身子骨哪兒受得住!”

諸葛亮搖搖頭,把批復好的文卷挪去一邊,又抽出一卷展開:“睡不著了,不如做完,免得心裏惦記,睡不踏實。”

修遠只好給他分類文卷,一面手中不閑,一面嘮叨:“先生便是勞碌命,荊州這麽多僚屬,人家都在玩樂,只你累得七死八活。這幫閑人偏都是廢物,芝麻小事也尋上你,你又不是神仙,怎能事必躬親。”

諸葛亮莞爾:“真啰唆,你可不要胡亂誹謗,誰在玩樂?”

修遠說得興起,嘴上忘記把門:“主公不就在玩樂麽,大小事都交給你,累壞了你,日後誰給他做事!”

諸葛亮停下筆,細長的眼睛微微一彎:“好小子,敢說主公壞話,主公玩樂這話不許亂說!”

修遠不服氣地說:“他本來就在玩樂,這段日子,他和那、那……”他想了想,“哦,法正,就是法正,益州來的特使,每日不是出巡遊玩,便是在府中擺酒暢飲,樂得忘乎所以。你沒看主公見著法正那笑臉,口口聲聲呼喊‘孝直孝直’,嘖嘖,真親熱呢!”他學著劉備的語氣,格外惟妙惟肖,又聳聳鼻子,“我瞧法正對主公那黏糊勁可不得了,跟著周旋隨從,不定哪一日,便把主公也呼了出來!”

諸葛亮見他演雙簧,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小子無禮,敢編排主公,你好大膽子!”

修遠倔強地說:“我才不怕主公責罰呢,先生為他終日操勞,也沒見他日日設宴款待,我心裏不服!”

諸葛亮取過白羽扇,輕輕拍著修遠的腦袋:“不許胡說,你懂什麽,主公這不是在玩,他是做大事!”

修遠抓抓腦袋:“出巡和設宴是做大事?”

事涉隱秘,諸葛亮並不解釋,他輕輕放下羽扇,取來毛筆在文卷上穩穩地落字。

“做大事,什麽大事?”修遠越想越糊塗,他打量著諸葛亮批復文卷,本來想問個明白,可他又深知諸葛亮深沉不露事,不得不把那好奇心壓了下去。

他正揣著心思胡思亂想,卻見諸葛亮把毛筆放了,將文書一卷,微微一笑,他忽然意識到諸葛亮已把事情做完了,歡喜地喊道:“睡覺去,睡覺去!”

諸葛亮笑著拍拍他的肩:“把卷宗歸類,紮好。”他握住白羽扇,起身推門而出。

寒風似刀,吹面生痛,卻讓他疲憊的意識廓清了渾噩的陰翳。他本來想去看妻女,已走到了門邊,聽見諸葛果“咯吱咯吱”的笑聲,心底泛起一股溫暖,忽地想起一件緊要事,門也不扣,踅過身便往外走。

才行到院門口,迎面恰好走來一人,兩人面對面站住,諸葛亮笑道:“士元欲往何處?”

龐統故意學著諸葛亮的語氣:“孔明欲往何處?”

兩人不禁大笑,也不多言,攜手返轉回屋。修遠正在分類文卷,擡頭見諸葛亮竟又回來了,他還沒反應過來,諸葛亮和龐統已對面而坐,似有要緊話相商,他只好悄悄地退了出去。

龐統開門見山道:“劉璋此次遣法正、孟達率四千兵甲迎主公入蜀,不過三五日內,主公必將西入巴蜀。孔明以為,該遣何人隨主公入蜀,何人留守?”

諸葛亮往炭爐裏添了一塊炭,沉吟道:“我這幾日也在思謀此事,留守荊州者與隨從入蜀者皆不可輕忽。一為鎮守後方基業,一為拓展來日疆土,皆需智能之士擔當。”

龐統頷首:“正是,我以為,你我二人為主公心腹智囊,一人隨主公入蜀,一人留守荊州,孔明以為如何?”

諸葛亮輕輕地點頭:“可。”

“那,誰留守,誰入蜀?”龐統問,他凝著諸葛亮,目光像掛了秤砣,沉甸甸的。

諸葛亮緩緩道:“入蜀者當以奇謀智略為先,留守者當以謹慎持重為最,”他微微停頓,目光沉凝,“我留下,士元隨主公入川。”

龐統在心底籲了一口氣,他其實也作了這番決策,怕就怕諸葛亮的意見和他相沖突,故而匆匆上門一問。不料兩人心意契合,先前的擔憂反成了虛妄的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