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萬歲爺秉燈談鬼事 大太監深夜訪權臣(第4/4頁)

張鯨呵呵一笑,卻宕開問道:“聽說鳳盤公家中住了一個武當山道士?”

張四維一驚,問:“是有一個,來了大約半個月,這點小事,你也知道?”

張鯨說:“前幾天,咱去西暖閣讀折,偷瞄了一眼東廠呈給皇上的訪單,內裏有一條,說您請了一位武當山道士教授養生之法。”

“東廠真是無孔不入,”張四維臉色一沉,又擔心地問,“皇上是何態度?”

“咱說過,這訪單是偷看的,皇上並沒有和咱議論這事。”張鯨據實而答。

張四維雖然貴為內閣次輔,滿朝文臣,僅屈居於張居正之下,卻是沒有資格看到那份本只供皇上一人覽閱的訪單。張居正擔任首輔之後,兼管東廠的馮保賣面子,將訪單制成兩份,一份給皇上,另一份給了張居正,凡東廠偵伺的文武大臣的秘事,實際上只有皇上,張居正和馮保三人知道,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與聞。張四維對東廠的訪單一直心存畏懼。這時問道:

“那份訪單上還說了些啥?”

“什麽都有,上斤不上兩的事情都會載上一筆。咱記得還有一條,說是西北榆林衛出現了天狗吃日頭的事,當地有小兒唱歌謠,‘文星落,紫微黑;馬變龍,猴兒死。’你看看,這是不是讖語?”

張四維沉思了一會兒,問道:“馬變龍,猴兒死,這六個字藏了什麽玄機?”

張鯨解釋道:“今年是馬年,神馬變龍,預示著皇上要當家作主了,猴兒死更明白,首輔張先生是甲申年生人,屬猴的,今年是他的大限。”

“咱看,這歌謠是人編的。”

“管它呢,”張鯨嘴角掠過一絲狡黠的微笑,興奮地問,“鳳盤公,元輔的病情您知道嗎?”

“知道,”張四維點點頭,答道,“現在已在彌留之際,不谷已安排京城各大衙門,日夜都留人值事,以備不虞。”

“皇上也在安排首輔的後事。”

“啊?”張四維眼光霍然一跳,問,“皇上是如何安排的?”

“他已下旨吏部,增補潘晟與余有丁兩人為閣臣,這兩人都是張居正推薦的。”

“這麽快?”

“是啊,明天,余友丁就會到內閣值事,潘晟在沂江老家,想必他的任職聖旨如今已在路上,要不了二十天,這位潘晟也就到了北京。”

聞此消息,張四維心下甚為不快:一來是張居正推薦閣臣不與他商量,可見對他存有戒心;二來是皇上選拔閣臣的諭旨下得如此之快,也不讓內閣與聞,可見他堂堂一個次輔,在朝政即將巨變之時,竟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想到這一層,他立刻就感到兩位新增閣臣必將對他構成巨大威脅,特別是潘晟——當初他任禮部尚書時,潘晟是禮部左侍郎,此人擅於鉆營,又是張居正的門生,如今風聞已攀上馮保作為靠山,若讓他順利人閣,等於是對自己晉升首輔的柄政之路設置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鐵門檻。思來想去,他本來已經滋生出的穩操勝券的感覺,突然間又化為烏有。

張鯨注視著張四維表情的變化,小聲說:“鳳盤公,咱知道你的心思,好端端的眼睛裏,怎麽能擱一粒沙子進去。”

“是啊。”張四維一改平日故作高深的作派,焦灼地說,“堂堂內閣,怎麽放了一只磕頭蟲進來。”

“你是指潘晟?”

“不是他又是誰?”

“依咱看,這事兒並沒有板上釘釘。”

“皇上不是下旨了嗎?”

“皇上這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元輔是他的師相,臨終前推薦兩個人,他怎能潑元輔的面子?如果有人提出反對,皇上肯定會改變主意。”

張四維眼睛一亮,問:“這麽說,皇上擢用潘晟,只是做樣子的?”

張鯨饒有深意地一笑,言道:“據在下猜測,在兩可之間。”

張四維心下略微一松,正欲細論,忽見派往張居正府上當值的內閣中書急匆匆跑進客堂,神色慌張稟道:

“大人,首輔他、他老人家走、走了!”

 

 

 

 

 

 《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