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唱葷曲李閻王獻醜 禁書院何聖人斃命(第4/5頁)

“你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用刑哪!”

“好人能進咱這大牢嗎?”李閻王振振有詞地反問,“既然能進這裏來,就不會是好東西。”

“混賬!”

何心隱起身就要掀桌子,一旁的禁子眼明手快,趕緊把他抱住。李閻王這才醒悟到自己失言,立刻作揖打拱忙不叠聲地道歉:

“何先生,咱說的壞人不包括你……”

又勸又哄,何心隱總算又平靜了下來,重新坐在凳子上。李閻王覷著他,搖頭嘆道:

“何先生,你看相一口一個準,真是得了大神通,就憑這個吃飯,你也掙得下金山銀山。你何必非要搞什麽講學,把官府上的人都得罪完了呢?”

何心隱傲慢答道:“這是大道理,你一個鎖頭哪裏懂得?”

“咱不懂講學,但咱懂得不能拿雞蛋碰石磙。”李閻王生怕說錯了話惹惱了何心隱,故小心地問,“何先生,你在這大牢裏呆了一個多月,可知道外頭的局勢麽?”

何心隱聽了默不作聲。他雖然坐在牢裏,但還是有不少耳報神向他傳遞外面的消息。學生們為營救他而鬧事遭到彈壓,大致情況他都知道。他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仔細分析一番,認為與張居正這次回家葬父有關。張居正一貫反對講學,這是國內人所共知的事情。今年年初,張居正把他最為信任的幹臣金學曾從荊州稅關巡稅禦史的任上升調為湖北學台,似乎就是一個信號。有人猜測,張居正這是要弄一個“屠夫”來,對講學的先生們開刀了。何心隱不是沒有警惕,而是認為不值得警惕。他一貫我行我素,從不把官府衙門放在眼裏,就連無可禪師這樣的好朋友的勸告都聽不進去。現在,既然已經身陷囹圄,他對自己的前景就不抱樂觀,甚至作了最壞的準備。

“何先生!”見何心隱半晌不吭聲,李閻王又喊了一聲。

“唔?”何心隱擡起頭來,又讓禁子給他斟了一盅酒。

“咱問你,知不知道外頭的局勢?”

“有什麽不知道的,”何心隱故意顯得漫不經心,“我何老漢桃李滿天下,一旦蒙冤坐牢,便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奔走呼號,甚至圍攻衙門,這有什麽值得奇怪的。”

“何先生認為自己會是個什麽下場?”

“大不了一死。”

“嗬,何先生倒是個明白人。”李閻王說著嘆了一口氣,又道,“千不該萬不該,你何先生不該得罪了咱撫台大人。”

“小小一個撫台,得罪了他又怎樣?”

“他有生殺大權哪!”

“他有生殺大權又怎麽樣,你以為他能殺我?”何心隱不屑地說,“多年前我就講過,徐階、高拱、張居正一連三位宰揆,對講學的態度是一人一個樣。徐階提倡講學,但他沒有能力讓講學之風大行天下。高拱反對講學,但他也沒有能力將講學之風盡行剿滅。唯獨張居正,這兩方面的能力他都有。他若提倡講學,我輩當會位列公卿;他若反對講學,我輩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你以為你們撫台大人是什麽?他只不過是張居正門下的一條狗,他安敢殺我,殺我者,張居正也。”

“咱聽說,你與張居正曾是年輕時的朋友,既有這層關系,他為何不保你?”

“他保我?”何心隱勉強一笑,深有感觸言道,“高處不勝寒,甭管什麽人,坐到這個位子上,要想坐穩,都得六親不認,更不用談什麽友情了。”

“是嗎?”李閻王雖然顢頇,但知道在這種話題上不能附和,於是換言道,“待會兒,這牢裏就不清靜了。”

“為何?”

“傍晚下大雨的時候,從孝感調來的那一營兵士,已是冒雨出了大東門。”

“幹啥?”

“查封洪山書院。”李閻王頓了一頓,又道,“咱們這裏也接到憲令,要騰出幾間牢房來,預備學生們反抗,就統統抓起來關到這裏。”

“果然動手了?”何心隱臉色一下子陰暗下來,長嘆一聲痛苦言道,“書院的大限之日到了。”

“何先生,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些事兒暫不去管它,來喝酒!”

李閻王說著,命禁子撤掉何心隱面前的小盅,而換成了大茶杯,篩得滿滿的請何心隱喝。此時的何心隱已是五神迷亂,竟也不推辭,拿起來就往嘴裏倒,酒喝得急,加之心情不好,一連幹了數杯,何心隱已是爛醉如泥,眼看就要溜下凳子,李閻王趕緊上前架著他,問禁子:

“都安排妥帖了?”

禁子點點頭,李閻王便命禁子把何心隱扶回牢房。此時大牢裏漆黑一片,禁子剛把羈押何心隱的牢房門打開,裏頭忽然就出來一個人,把何心隱拽進去朝地上一扔,旋即騎到何心隱身上,雙手緊緊扼住何心隱的咽喉。黑暗中,只見何心隱雙腿先是不停地亂蹬,接著就叉開腿伸得直直的一動也不動。這前後也不過半炷香的工夫,可憐名聞天下心雄萬夫的何心隱,就這樣被人活活地掐死了。禁子一直守在門口看完這一幕,此時一聲不吭,便把那人帶回到李閻王的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