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救友顯和尚菩薩道 危難見學台烈士心(第3/5頁)

金學曾條分縷析,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剖析明白,無可禪師聽了,半晌默不作聲。他本懷揣希望而來,如今卻碰了個硬釘子,心情的焦灼與沮喪可想而知。以金學曾敢作敢為的秉性,他知道再說下去——哪怕再說它十籮筐好話也沒有一點用處,只得長嘆一戶,念一聲“阿彌陀佛”,遂起身告辭。金學曾把他送到門口,頗為負疚地說:

“老和尚,下官知道您與何心隱是多年的至交,而且,你們兩個年輕時都與首輔交情不薄。特別是你,與首輔曾是總角之交。但在這件事情上,下官不能廢朝廷大法而循私情。這一點,務必請老和尚諒解。”

無可禪師聽了,搖頭苦笑道:“公門與空門,本來就勢同水火。多余的話,金學台就不必講了。只可憐了何心隱,公空二門都進去不得,折騰了大半輩子,已是六十歲的人了,卻把自己折騰進了牢門。六道之中,一切皆為苦厄,惜哉,惜哉!”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瞧著他的踽踽而去的背影,金學曾蹙著眉頭思索,他最後留下的這幾句話中,到底有什麽“玄機”。

當日無話,第二天上午,陳瑞派人送了帖子來,請金學曾到撫台衙門會揖。這也是規矩——一省政情出了大事,三台須得及時會揖。撫台作為召集人,會揖便在他的衙門裏進行。金學曾接了帖子後立即趕往撫台衙門,兩衙相距約有兩裏地,也不過一刻功夫就趕到了。值事官把金學曾領到陳瑞的值房,卻見巡按禦史王龍陽已先他而到。按台衙門與撫台衙門只隔一堵墻,早到也是情理中事。

金學曾一進來,陳瑞就急切問他:“金大人,你來的這一路上,與往日可有什麽不同?”

“熱,”金學曾站在扇門大開的南窗下,抖了抖汗漬漬的官袍笑道,“路上見了幾條狗,都把舌頭伸得老長的。”

“狗舌頭散熱。”王龍陽隨話搭話。

“不說狗,說人,”陳瑞說著,突然聽到南窗外邊的院子裏,那棵濃陰匝地的大樟樹上傳出刺耳的蟬嗚,便對正在給客人倒涼茶的堂役說,“去去去,快去想辦法讓那些可惡的知了閉嘴,這些蠢物一叫,本官的背上就熱汗直淌。”

堂役不敢怠慢,趕忙放下茶壺跑出值房,不一會兒,便見三四個雜役拿著長竹篙在大樟樹濃密的枝丫間一片亂戳,見這情景,金學曾又開起了玩笑:

“嘉靖朝南京禮部尚書焦啟芳,平生最怕蟑螂,每日到衙升堂,先得讓雜役角角縫縫裏找一遍,看是否有蟑螂入侵。因此,時人笑他是蟑螂尚書。隆慶朝北京工部右侍郎李宗田,怕的是烏鴉,只要聽到烏鴉一叫,他立時臉色慘白。凡他住家與值事的地方,都一棵樹不留,為的是不讓烏鴉有落腳之處,人稱烏鴉侍郎。如今,陳大人這麽怕知了,倒正好與蟑螂尚書烏鴉侍郎一道,可稱為知了巡撫了。“

金學曾捉弄人從來都是高手,一開口說話便滑稽可笑。一席話講完,王龍陽已是笑得一口茶噴了出來,陳瑞也忍俊不住眉毛眼睛笑成了一堆,自嘲道:

“咱不是怕知了,是怕熱。”

“說到怕熱,前幾日我又聽到一個笑話,”金學曾仍一本正經說道,“說是某人死了,這人在世時是個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壞角色,小鬼將這人捉到閻王面前,閻王知道他生前劣跡斑斑,便道:‘將這廝下油鍋’,那人也不慌張,競自向油鍋走去。閻王好生奇怪,喝問道,‘這廝怎的不怕油鍋?’那人答道,‘小的是土生土長的武昌府人,怕什麽油鍋。’閻王這才恍然大悟,立馬對判官說道,‘素聞武昌城乃火爐之地,此地生民個個都是熱不怕,今日眼見為實。今後,凡武昌府拘拿犯人,炸油鍋這一項就免了,改用其它大刑。’你們聽聽,這武昌城的熱,在閻王那裏也是掛了號的。”

金學曾把這故事講得繪聲繪色,撫台按台兩位大人早已笑得前仰後合,陳瑞抹著眼淚,喘著粗氣言道:

“什麽話到你金大人嘴裏,講出來都能把人笑岔了氣,什麽時候你開個堂會,專講一場笑話。”

“那不行。”

“為何?”

“只要一開講,只怕狗也會笑出尿來,那會多不雅相。”

金學曾又抖了一個噱頭。陳瑞覺得他陰損,回道:“今兒個你金大人是怎麽了,繞來繞去總扯到狗身上,咱還是那句話,你先甭說狗,說人。”

“說啥人?”金學曾問。

“你來的路上,人多不多?”

“多,”金學曾瞅了陳瑞與王龍陽一眼,納悶地說,“這麽大一座省城,常年都是人多,這有什麽稀奇的。陳大人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瑞笑容一斂,臉色立刻就很難堪,他說道,“咱是問你,路上人是不是比平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