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救友顯和尚菩薩道 危難見學台烈士心(第2/5頁)

“老衲為何心隱的事而來。”無可爽直言道。

“老和尚想為何心隱說情?”

“是啊!”無可嘆道,“前天夜裏,何心隱來寶通寺拜會老衲,出門即遭逮捕。老衲想問學台大人,何心隱究竟犯了什麽法?”

無可雖然慢言細語,但話風中已露出明顯不滿。金學曾支吾道:“何心隱現關在撫台衙門大牢裏。”

“這個老衲知道。”

“官府從不會平白無故地抓人,既然抓了何心隱,就一定是何心隱觸犯刑條。”

“他觸犯什麽刑條?”

“這個嘛,待我問過撫台陳瑞大人,再轉告老和尚,你看如何?”

無可長籲一口氣,說道:“金學台,你也不用繞彎子了,老衲剛從撫台衙門來,陳瑞大人讓老衲前來找你。”

“陳大人讓你來的,他怎麽說?”

“他說,何心隱人關在撫衙大牢裏,但他犯的是學案,讞審由你金學台負責。”

“陳瑞這個老滑頭,遇事就推卸責任。”金學曾心裏頭罵了一句,嘴上卻道:“陳大人說的不差,何心隱犯的是學案。”

“犯了什麽學案?”

“他利用各地書院的講堂,大肆鼓吹無父無君的歪理邪說,言詞間每每辱罵朝廷,譏刺當道政要,他的所作所為,比照《大明律》條例,叫蠱惑人心聚眾滋事,犯此條者,重者可以大辟,輕者也得流徙口外。”

金學曾對何心隱一番嚴厲的譴責,讓無可禪師聽了很不舒服,他想到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句話,但他不想與金學曾爭辯,只以息事寧人的口吻說道:

“何心隱畢竟名滿天下,處分他可能後患無窮,金大人何必一定要做惡人呢?”

金學曾笑著問:“承教老和尚,這事該如何處置?”

“老衲是出家之人,怎敢給學台大人出主意。”

“常言道當局者迷,你是局外人,興許看得更清楚。”

見金學曾似有誠意,無可想了想說道:“何心隱在湖北講學,的確風聲太大。學台大人抓起何心隱來,原也是要保一省學問的平安。其實,保平安也不一定要抓人。你把何心隱請來吃一頓酒,然後禮送出境,這樣兩得其便,豈不更好?”

金學曾聽罷腦袋一搖,仍舊笑道:“老和尚這番教誨,下官實難從命.”

“為何?”

無可取下胸前掛著的佛珠,拿在手上撚動起來。金學曾實不忍傷害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但法不容情,他繼續言道:

“何心隱近幾年主要在湖北講學,我若禮送出境,豈不是以鄰為壑。”

“依學台大人之見,何心隱一定要在湖北讞審?”

“是的.”

無可撚動佛珠的節奏快了起來。等了一會兒,他又疑惑地問:

“聽說首輔張先生回江陵葬父,何心隱也曾去了太暉山,在首輔面前言語有些孟浪,荊州知府據此把何心隱抓了起來,卻被首輔放掉了,可有此事?”

“有:”

“首輔都不肯抓的人,你這個學台大人,為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呢?”

“老和尚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金學曾將正在搖著的折扇收起來朝手心一搗,慷慨言道,“首輔柄一國之政,管的是官。周天子創一國之制,是陛下管三公,三公管百官,百官管萬民。當今皇上,只需管好兩個人,一個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另一個就是首輔張先生。馮保須得替皇上管好內廷二十四監局,而首輔要管的卻是天下文武百官。邊境不寧匪患猖獗,首輔不可能自己提兵打仗,他只需對總兵都督布置戰略發號施令;江淮泛濫河堤潰口,首輔不可能親往堵塞,他只能拿治河總督是問;某省遭受天災人禍,首輔亦不能親自前往賑濟,他只能指令該省官員安撫百姓敉寧地方。若官員玩忽職守,首輔則通過風憲官糾察之。總之是有多少方面的國事,就有多少方面的官員。若每個官員都能各負其責各盡其職,則一國之政事就風調雨順,反之必定國事蜩螗。首輔的職責是選賢任能,制定大政方針。我們這些執事的官員,則是竭心盡力將大政方針付諸實施。具體到我這個學官,要管的事情就是學校與鄉試,為朝廷管好一省之學政。下官年初上任,經過幾個月的明查暗訪,已確切得出結論,何心隱是本省學政方面的害群之馬。首輔讓荊州知府吳熙放掉何心隱,是因為吳熙抓捕何心隱的理由不當,吳熙認為何心隱在太暉山冒犯了首輔,故下令將他逮捕,吳熙如此做,豈不是陷首輔於不仁不義之中?首輔對這種濫用權力的行為,一貫切齒痛恨。所以把吳熙申斥一番要他放人。我這次抓捕何心隱,卻是因為他宣揚異端擾亂學政。同樣是抓,理由卻完全不一樣。我是正當行使公務,履行學官職責。不知下官這一番話,老和尚能否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