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氣咻咻皇上下嚴旨 怒沖沖首輔斥詞臣(第5/6頁)

就在張居正懷念玉娘心潮難平的時候,遊七又來報王錫爵求見。對這位掌院學士在此次奪情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張居正十分惱火。此時約見,又不知為的什麽,張居正只得收回思緒,吩咐遊七把王錫爵領到花廳。

自吳中行艾穆等四人要遭廷杖的消息傳開,翰林院裏像是炸沸了鍋。趙志臯張位習孔教等人,吵著要動員全京城所有對奪情一事持異見者共同署名上書。這樣事情就會越鬧越大,王錫爵勸阻他們,爾後只身趕來紗帽胡同,他希望張居正出面勸說皇上收回廷杖的旨意。

張居正故意磨蹭了一會兒,待他走進花廳,早已坐定的王錫爵立忙又起身施禮相見。張居正還禮坐下,他強壓下不快,冷冷地問道:

“王大人此番前來,有何公幹?”

王錫爵聽出話中帶骨頭,他睨了一眼青衣角帶的張居正,賠著小心回道:

“愚職今次專為廷杖一事而來。”

“有何賜教?”

“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四人,對首輔奪情事有異議,愚職認為,此事不當廷杖。”

“那應當如何呢?”

“應該寬宥他們。”

“那你為何不給皇上上折?”

“皇上在盛怒之中,哪肯聽愚職羅唣?”

“那你找不谷作甚?”

“愚職請求你出面勸說皇上,收回廷杖的旨意。”

張居正搖搖頭,搪塞道:“你方才已說過,皇上正在盛怒之中,吳中行艾穆等人冒犯的不是我,而是皇上,此情之下,不谷又哪能勸說皇上。”

王錫爵知道張居正對這幾個人恨之入骨,不肯施以援手,但目下情勢,惟有他的話才可使皇上回心轉意,為了救人,他只得苦苦哀求:

“首輔,皇上的盛怒,是因奪情之事引起,而奪情之事,又因你首輔而爆發。解鈴還需系鈴人,若想吳中行四人得救,惟有你首輔出面。”

張居正立即回道:“不谷不能出面!”

“為何?”

“這是皇上第一次親自禦政動用威權,不谷若出面幹涉,皇上的面子往哪兒擱?”

王錫爵瞧著張居正冷峻的神情,頓覺灰心,但拯救同類的責任感讓他不敢放棄,他再一次勸道:

“首輔,有一句話愚職不能不說,但說出來,恐會引起首輔的震怒。”

“你說吧。”

張居正又習慣地捋了捋長須,借以平息心頭的煩躁。王錫爵呷了一口茶,緩緩言道:

“首輔,受廷杖的雖然是吳中行等四人,但為之痛心的,將是天下所有的讀書人。”

張居正聽罷一愣,旋即冷笑一聲,譏道:“王大人的意思,是我張居正要與天下所有的讀書人為敵?”

“愚職不是這個意思,”王錫爵趕緊申辯,“但奪情之事,的確容易引起讀書人的誤會。”

“首先是你王大人的誤會,你不是身穿紅袍,親自跑到內閣去恭賀呂閣老遷左麽?”

王錫爵臉色騰地紅了,他索性放膽言道:“是有這回事,愚職亦不同意首輔奪情。”

“皇上要留我,你說怎麽辦?”

“你可掛冠而去。”

“你這豈不是要我不忠?”

“如果首輔願意出面營救吳中行四人,或許能贏得反對奪情者的諒解。”

“對不起,仆難以從命。”

“首輔,難道你不念及吳中行趙用賢都是你的門生嗎?”

“他們眼中又哪有我這個座主,”張居正說著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厲聲說道,“皇上要我奪情,你們要我守制,你們所作所為,不是要把我張居正逼上絕路麽,你們若堅持己見,仆惟只有一死,方得解脫。”

王錫爵見張居正已說出絕情的話,只得長嘆一聲,起身告辭。他剛走不久,馮保就差人送來了最近兩日東廠的訪單。東廠自創建之日起,就擔負有監伺百官的秘密使命,東廠撒在各處的暗線甚多,這些密探隨時都會把得到的情報密呈上來,東廠再匯總成為訪單及時向皇上稟報——東廠的訪單,也只有皇上一人才能看到,但張居正擔任首輔之後,馮保慮著他實際上起到“攝政”的作用,便把訪單制成兩份,一份呈送皇上與太後,另一份則報給張居正。

現在,張居正看這最新的一份訪單,有二十多頁紙,內容幾乎清一色都是京師各衙門官員在奪情事件中的言語行動。張居正細細讀來,不放過其中任何一則消息。其中有多條涉及艾穆,並全文刊登了他在天香樓上寫的那一闋《金縷曲》,此前,他已讀過了艾穆的那篇《諫止居正奪情疏》,對於艾穆的文字才華,他從內心由衷地欣賞,但同時他又發出了“芝蘭當途,不得不除”的感嘆。如今再讀這闋《金縷曲》,他對這位湘中才子已是深深厭惡,在心中譏道:“扶社稷,方為大丈夫。這話不假,但究竟是誰在匡扶社稷呢,是你還是我?”想著想著,他也情不自禁地提起筆來,依這《金縷曲》的詞牌,揮寫心中的哀婉、憤怒與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