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張宅揆接旨進古寺 李太後冷峭斥奴才(第6/8頁)

“這是為何?”張居正茫然問道。

“他說,上午要練書法,穿新衣服恐汙上墨跡。其實,這孩子的心思咱做娘的知道,他是覺得杭州織造局增額用銀事尚無結果,便一心想著節儉,以為節儉了,就是聖君作為。”

李太後說著已是淚花閃閃。看著她揪心的樣子,因受到奚落而枯坐了半晌的馮保,這時又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皇上萬乘之尊,穿衣服還這麽受委屈,奴才聽了,心口上像是紮著一把刀子,”馮保極會演戲,說著就抹出了眼淚。恨恨地說,“奴才去年底就擬了條陳,安排杭州織造局給皇上多制幾套龍衣,偏工部尚書朱衡硬頂著不辦,拖至今日還決斷不下,惹得皇上傷心。”

馮保不愧有移花接木的手段,不顯山不顯水就把話題引到朱衡身上。張居正知道現在談的才是今天的“正戲”,好在早有準備,因此接腔說道:

“在杭州織造局用銀一事上,朱衡雖有些意氣用事,但臣以為,朱衡此舉,實乃是為皇上著想,只是方法欠妥。”

“依奴才看,朱衡不僅僅是方法欠妥,他是存心刁難呢,不然,莫文隆的折子是怎麽出來的?”

“莫文隆的折子與朱衡無關,是仆讓他寫的,”張居正坦然回答,“那天,莫文隆到內閣述職,仆就杭州織造局日常運作向他咨詢,他便說出一些外人不知的隱情,仆思慮皇上秉政,應多知道真實情況,就鼓勵他向皇上寫了那道折子。”

“你覺得那道折子所言屬實嗎?”李太後問。

“莫文隆為人持重,捕風捉影之事他不會言及。”

“可是……”

馮保正想爭辯,李太後卻伸手制止他。她晶亮的眸子撲閃了幾下,說道:“咱正想就這件事兒聽聽張先生的主張,請你講下去。”

張居正點點頭侃侃言說道:“據南朝《宋史》記,高祖劉裕出身寒微,年輕時靠砍伐蘆荻為生。那時,他的妻子也就是後來的臧皇後親手給他做了粗布衫襖,穿了很多年之後,已是補丁摞補丁,但他還舍不得扔掉。後來當了皇帝,仍把這件衫襖珍藏著。等到他的長女會稽公主出嫁,他把這件破衫襖當成最珍貴的嫁妝送給女兒,並對她說,‘你要戒除奢侈,生活節儉,永遠不要忘記普通民眾的痛苦,後代有驕傲奢侈不肯節儉者,就把這件衣服拿給他看,讓他們知道,我雖然當了皇帝,仍不追求華美,務求簡單樸素,以與萬民同憂患。’會稽公主含淚收下了這件破衫襖,並從此作為傳家之寶。這留衲戒奢的故事,史有明載,後代聖明君主,莫不都仿而效之。”

張居正並沒有直筒筒講出自家觀點,而是宕開話頭借古喻今。李太後心思靈透,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這件產自倭國的天鵝絨長裙,臉騰地一下紅了。馮保看在眼裏,立刻說道:

“張先生說的這個故事,用於警示世人戒驕戒奢則可,但用於皇室或可斟酌一二,畢竟,皇上服飾並非個人好惡,實乃是一國之體面。”

“馮公公深明大義,言之有理,”張居正為避免發生沖突,先拿一頂大帽子給馮保戴上,接著說,“臣也同意馮公公的建議,著杭州織造局為皇上制作一批華貴精美的章服縝裳。我們作臣子的,有誰不想聖上威儀天下,淳化萬方呢!”

張居正頃刻間口風的轉變,令李太後頗為驚訝。馮保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總算又落定了,他笑了笑,輕松地說:

“張先生理是理,法是法,聽你這麽一說,總算體諒了在下一片苦心。”

“馮公公忠敬皇上,一片眷主之情天下人共知,這一點不谷也非常感動。但就杭州織造局用銀一事,不谷也有一個想法。”

“你說。”李太後令道。

“莫文隆講到織造局用銀中的弊端,不可不引起重視,歷朝制造龍衣,一些當事中官借機貪墨,導致民怨沸騰。皇上初登大寶,百事更新,若制造龍衣仍按舊法,則新政從何體現?”張居正一言政事,口氣就咄咄逼人,但他並沒有忘記安撫馮保,話風一轉又道,“仆身歷三朝,嘉隆期間,眼見內廷二十四監局競相侈糜,當路大珰挾私固謬,假其威權惟濟己私,心中無不憂慮。自馮公公掌印司禮監以來,內廷風氣為之一新,各監局清明自守,去年僅用紙用瓷兩樣,就省下了一萬八千多兩銀子,奉儉去侈,撥亂反正,馮公公功不可沒。這次織造局用銀,之所以引發釁端,一是工部尚書朱衡溝通有差,二是杭州織造局工價銀計算有誤。莫文隆折子上已講得很清楚,制造一件龍衣,實際工價與申請用銀工價,懸殊太大。”

盡管張居正言語上盡量不傷及馮保,但因利益所致,馮保仍氣鼓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