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張宅揆接旨進古寺 李太後冷峭斥奴才(第5/8頁)

信神明的李太後心花怒放,跟著就問: “老師傅說咱能生下龍子?”經這一問,老尼才覺失言,但又不好改口,只得支吾道:“施主你心腸好,當然有上等福報。”就在這次求子後不久,李太後果真懷孕了,十個月後生下一個白胖白胖的小男孩,這個孩子就是當今的小皇上朱翊鈞。

聽李太後講完這個故事,馮保感嘆道:“難怪太後一到寺中,就去觀音殿敬香,還特意看了看那面照壁上的大銅釘。原來那顆大銅釘上頭,還系著咱萬歷朝的命脈。奴才剛才見到仍有一些婦女在那裏摸釘,這是大不敬,應立即制止!”

“這是為何?”李太後問。

“奴才聽說宋朝有個寇準,進京趕考投宿一處寺廟,即興在那壁上題了一首詩,後來他當了宰相,廟裏和尚就用碧紗籠把那首詩罩了起來以示恭敬。太後摸了那顆銅釘後生下當今聖上,這是石破天驚的大事,這顆銅釘就是神釘,怎麽能再讓這些凡胎俗婦一片亂摸,奴才這就吩咐下去,立即用碧紗籠,不,打制一個金絲罩把它罩起來。”

馮保引經據典專事諂媚,說著就站起來要去安排這件事,李太後示意他坐下,笑著說:

“馮公公心意兒好,但銅釘就不必罩上了。,,

“這是為何?”馮保還欲爭辯。

“你呀,”李太後搖搖頭,又瞧了瞧張居正,意味深長地說,“你們男人,都體諒不到女人的苦心,天底下做女人的,有誰不想生個孩子。若把那個銅釘罩起來,那些想來摸釘的女人明裏不敢說什麽,暗裏豈不要罵斷咱的脊梁骨,你說呢,張先生?,,

一直正襟危坐仄耳靜聽的張居正,趕緊欠身答道:“太後祈願天下為母者都能產下貴子,這等拔苦濟世之心,真乃大慈大悲的菩薩心腸,難怪宮廷內外,盛傳太後是觀音再世。,,

李太後聽到這句贊美,臉上忽然收斂了笑容,她瞄了張居正一眼,又看了看馮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你們都說咱是觀音再世,那麽你們兩個呢,你們是什麽?,,

這一問突兀,讓張居正與馮保兩個摸不著頭腦,愣了愣,馮保答道:

“咱是太後的奴才。”

李太後冷冷一笑,又問張居正:“張先生,你呢?’,

張居正撫了撫長須,不卑不亢答道:“稟太後,下官是先帝為當今聖上選定的顧命大臣。”

“答得好!”李太後眼波一揚,又轉向馮保尖刻地說道,“你說你是奴才,你這不是作踐自己嗎?三只腳的蛤蟆找不著,兩只腳的奴才遍地兒都是。”

“太後罵得是,咱……”馮保一時語塞。

看到馮保好生尷尬,張居正便替他打圓場:“馮公公說得也不差,給皇上辦事,第一就是要忠心。古大臣常以臣仆自稱,這仆人,換句話說,就是奴才,當奴才沒有錯,怕只怕一個人只會當奴,而沒有才。”

“聽張先生這麽一說,奴才還可分別領會。”李太後抿嘴一笑,旋即說道,“你們兩個,一個給皇上管家,一個給皇上治國,從這兩年的實績來看,先帝選你們當顧命大臣,沒有選錯。”

“蒙太後誇獎,愚臣愧不敢當。”這一回是張居正搶先表態。

李太後接著說:“今天是龍擡頭的日子,咱把你們兩個召到隆福寺來,原是想避開皇上,跟你們說說體己話兒。鈞兒已當了兩年皇帝,已經十二歲了,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一天天長大,開始有一些自己的念頭兒了。張先生,你知道那一天,皇上在平台召見你以後,回到東暖閣中做了什麽嗎?”

“臣不知道。”

“他命孫海,把所有從文華殿內書房中搬來的詩詞集又都搬了回去,說是你張先生要他少學這些雕蟲小技,多學經邦濟世的學問。”

“皇上小小年紀,能克服玩偈之心,從諫如流學習致治之本,實天下蒼生有幸。”張居正說著眼圈紅了。

他的感情上的變化當然逃不過李太後敏銳的眼睛,她沒有表示什麽,只繼續說道:

“昨兒夜裏,鈞兒又告訴我,張先生讓他讀的那些書都是好書,但有一本書他不肯讀了。”

“哪一本?”

“貞觀政要。”

“這是唐太宗治國方略的集成,後世掌天下者必讀的教科書,皇上為何要排斥?”

“鈞兒說,這唐太宗玄武門奪權,連親兄弟都敢殺,這樣的人全無孝悌之心,治國再有能耐亦不足取,所以不讀他的書。”

小皇上這一判斷倒是讓張居正沒有料到,更讓他驚訝的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竟然會有如此成熟的思想,他的內心充滿欣喜,不由得贊道:

“皇上能獨立秉斷是非,真是神童啊!”

“還有哪,”李太後白皙的臉龐上掛著的笑意,此時又倏然消失,“今兒早上起床,皇上又弄了個驚人之舉。侍衣太監給他找了件八成新的玄色縝裳,他卻不肯穿,鬧著要太監給他找一件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