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聽口戲外廷傳劾折 撫瑤琴黠仆獻鴆謀(第5/6頁)

“老遊,首輔大人今晚回家了嗎?”

“回來了,正在廳堂裏會客呢。”遊七一邊為徐爵沏茶一邊答道。

“啊,他今晚上沒去積香廬?”

“沒去,”看著徐爵淫邪的目光,遊七笑了笑,回道,“哪能天天去,女人嘛,只能當藥吃,不能當飯吃。”

“喲,老遊開化了,說出的話都是經驗之談,”徐爵齜牙一笑,擠著眼謔道,“聽說你仿效你家老爺,也準備迎娶一位如夫人?”

“誰說的?”遊七緊張起來。

“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再說,這種事兒又有什麽值得瞞的?”徐爵見遊七還想支吾,索性捅穿了說,“你前天是不是領著一位嬌滴滴的小娘子,跑到七彩霞綢緞店裏去了?聽郝一標說,你一口氣為那小娘子選了一二十種布料。”

“是有這回事,”見抵賴不過,遊七只得認賬,“這老郝,也真是嘴巴長。”

“那小娘子是誰?”

“是戶科給事中劉炫的姨妹。”

“喲,還是個官眷,你老遊有福氣,娶過來了嗎?”

“看了日子,定在三月十八。”

“唔,還有個把月,到時候咱來討杯喜酒吃,”徐爵說著眉棱骨一抖,又酸溜溜嘆道,“你們主仆二人活得有滋有味,只苦了咱家老爺。”

“你家老爺怎麽了?”

“那兩道折子的事,你未必不知道?”

“知道。”

“知道還問我怎麽了?”徐爵長嘆一聲,“咱家老爺,今年可是流年不利啊,增加杭州織造局用銀額度,是他想辦的第一件事,誰知一伸頭就撞上一枚大鐵釘。”

遊七摸了摸腮幫上的朱砂痣,避實就虛問道:“蔡啟方的那道折子,你老徐怎麽看?”

“咱家老爺最頭痛的,就是這道折子。”

“馮公公頭痛,原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你老徐不應該頭痛啊,你應該高興才是。”

“咱為何要高興?”徐爵一愣。

遊七把頭伸過去,壓低聲音說:“你老兄不是早就看不慣吳和麽?何不借此機會除了他!”

徐爵半晌不做聲。.且說這吳和自當上內官監掌印,特別是拜了馮保作幹爹後,在大內一萬多名太監裏頭,已是身價陡長成了不可一世的顯赫人物。這小子也不大會做人,不單在一應貂珰面前架起膀子自稱是聖是賢,就是在徐爵跟前,也常常洋洋得意表現出優越感。徐爵本是個鼻子冒斜氣眼睛能打諢的角色,哪裏容得這等暴發戶在他跟前擺譜,他不止一次在遊七面前發牢騷,怪馮保把吳和寵壞了,並咬牙切齒地說:“遲早咱得把這個扯白吊謊的小花嘴收拾了。”正因為知道這些內因,遊七才敢出這個主意,見徐爵不吭聲,遊七又激將:

“怎麽,老兄不敢?”

徐爵搖搖頭,一副無奈的神氣:“不是不敢,只慮著這小子是咱老爺的幹兒子,怕咱老爺下不了手。”

“你要把道理講給馮公公聽嘛,”遊七加緊攛掇,“吳和這小子是個買幹魚放生——不知死活的人,留著他只會壞事。”

“這倒也是,咱回去勸勸老爺,讓他丟卒保車。”

“這是上乘之策,如果馮公公親手處置了吳和,外頭這些官員的口,還不一下子都堵住了?”

徐爵覺得這主意不錯,心中忖道:“你遊七滿腦子油鹽醬醋,哪有這靈性的腦袋?這肯定是首輔大人的主意,只不過是借你的口說出罷了。”也不詳究,只抄直道:“咱家老爺已打探鑿實,蔡啟方是高拱余孽,他這次跳出來為朱衡叫屈,不能讓他得逞,朱衡這老屎橛子上折子申請致仕,咱家老爺讓我來轉達李太後的意思,還是準了他。”

“好,我一定向我家老爺轉達。”

兩人又嘰嘰咕咕密談一陣子,徐爵這才告辭打道回到馮保府中。

馮保尚未入睡,一個人獨自在書房隔壁的琴房中撫琴,旁邊站著個叉角琴童,案幾上點了一支藏香,屋子裏淡淡的異香浮漾。馮保正在彈奏一曲他自己度曲的《古寺寒泉》,雖看見徐爵輕手輕腳進來,卻並不急著搭理,而是全神貫注彈著曲子。創作這曲《古寺寒泉》,他差不多用了三個寒暑,期間他經歷了改朝換代的風風雨雨,自己也由秉筆太監躍升為赫赫內相。但是,在這位成功者的內心深處,無論什麽時候,都還藏了一份揮之不去的抑郁,畢竟在大內多年,勝殘去殺的事見得太多。每日如履薄冰的生活,即便享盡人間富貴,也是恐懼多於喜悅。隆慶六年夏,在得到司禮監掌印職位的當天,他回到府中揮筆寫下了“得馬者未必為喜,失馬者未必為憂”十四個大字。他的這間琴室的左右墻上,掛了兩幅字畫,一幅是唐伯虎的《秋深古寺圖》,還有一幅即是他自己書就的這張條幅。正是這種潛藏心底的憂患,使他萌動了創作《古寺寒泉》的靈感。三年來,他一直琢磨這支曲子,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音未穩,於心不安”,直到今年除夕期間,這支《古寺寒泉》才算最後定譜。暮鼓晨鐘伴隨著忽明忽暗的泉聲,淒涼與枯索暗示生命的無奈。古寺寒泉,良有意焉!今夜裏,馮保吩咐門下摒棄所有訪客,坐到這琴室中,焚香磬祝,又彈起了這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