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李國舅弄玄扮妖道 孫督造報憂啟釁端(第6/7頁)

“這不是孫隆嗎?他怎麽跑這兒來了?”

說話間孫隆已氣喘籲籲跑到馮保跟前,雙腿一跪,稟道:“奴才孫隆,叩見老公公。”

此時的雲集園中,尚有不少太監在嬉鬧玩耍,孫隆的慌張樣子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園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卻說這孫隆也是太監中的新貴,他入宮前讀過兩年私塾,又在內書堂學了三年,同別的小內侍相比,他的特點是留心學問,好談掌故,於骨董字畫多有愛好,因此很得馮保賞識。但因年輕資歷淺,在孟沖手上得不到重用,只在內監庫的丁字庫裏當了一名司庫,專管內廷紙墨筆硯的文具發放,是一份油鹽不進葷腥不沾的閑差。但孫隆人很機靈,那一日趁送箋紙之機到了馮保的值房,從懷中摸出一把折扇來,雙手遞給馮保,言道:“奴才覓到一把扇子,請馮老公公賞鑒。”馮保接過一看,是一把十分陳舊的黃羅扇。有兩根扇骨已有了裂痕,黃羅也褪去了光澤,積了幾塊小紅斑。扇面上書有一詩:“風情漸老見春羞,到處銷魂感舊遊。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態拂人頭。”字體亦草亦行,豐腴有致。落款兩字:李煜。馮保看過大驚,問:“這是南唐李後主的?”孫隆答道:“奴才吃不準,但宋人筆記中記載過這件事,這把扇叫慶奴黃羅扇,是李後主賜給宮女慶奴的。宋朝時,這扇子落在東京汴梁,也由內廷的中貴人收藏。”馮保又把折扇仔細看了一遍,說道:“這是李後主的真跡,你是怎麽得到的?”“奴才那日清理庫藏,發現了這個。此後翻遍所有的冊簿均不見登記,是個無主兒的物件,因此便攜來這裏。老公公若覺有趣,就留下。”馮保本就愛不釋手,一聽此話也不推辭就收下了。過了些時日,他打聽到這把慶奴黃羅扇並不是宮中舊物,而是孫隆花二十兩銀子從骨董市上買來的:對於一名小內侍來講,恐怕搜盡積蓄也很難湊足二十兩銀子,馮保嘴上不說,心裏頭對孫隆已是刮目相看。他不是看中區

區二十兩銀子,而是看中孫隆這份孝敬之心。待他取代孟沖當了司禮監掌印後,一心要給孫隆謀個上等差事兒。年前,馮保奏明皇上,把內廷掌管的杭州織造局的掌印太監撤了,薦了孫隆前往接任。這內廷的織造局共有三個,一在蘇州,一在松江,一在杭州,杭州規模最大。這三個織造局專管內廷的絲綢布料供應,上至皇上後妃,下至婢女火者所用衣料以及皇上用作賞賜的緞帛均由此供給。織造局所給關防,均有“欽差”二字。因此,一應地方官員見了他們,管你幾品幾級,莫不都縮脖兒避馬讓轎。孫隆得了這份美差,自是對馮保感激涕零。過罷元宵節,他就去馮保府上辭行,說是選了燕九節這一天動身前往杭州赴任。按理說,他這會兒應該到了張家灣運河碼頭,卻不知為何又突然出現在白雲觀。

馮保讓孫隆平身,然後問他:“你不是今日動身麽,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

孫隆喘息未定,哭喪著臉答道:“啟稟老公公,奴才遇到了一點麻煩。”

“什麽麻煩?”

“工部不肯移文。”

“啊,有這等事?”

馮保一雙眯眯眼突然睜大了,怔怔地望著孫隆。

卻說杭州、蘇州、松江三個織造局雖屬內廷管轄,但職責各有不同。杭州織造局主要是為皇上制造“龍衣”。皇上平居的縹裳,大朝時的章服,祭祀時的冠冕等等,每年都得添置。“龍衣”造價昂貴,僅一套章服,就得花一萬多兩銀子。這次孫隆履任,按馮保的授意,呈上一份制造清單,各色質地的章服就有二十多套,加上其他各項,總共要耗費八十萬兩銀子之巨。小皇上也不深究,照樣頒旨。歷來規矩,三個內廷織造局用銀,一半由皇室支付,另一半由工部撥給。因此每年織造局用銀計劃,須得內廷織造局會同工部商量妥當後才報呈皇上。這次孫隆先請得聖意,再知會工部,這種作法已引起工部極度不滿。加之所請用銀高得離譜,比之隆慶皇帝時每年的四十萬兩銀子,高出一半還多,因此工部拒不移文。織造局雖是欽差,但地方州府於此項配合,只認工部移文。孫隆自恃聖旨在握,滿以為工部移文是十拿九穩的事,誰知昨日進了工部衙門,卻碰了一鼻子灰。

聽完孫隆的陳述,馮保這才感覺到事先不同工部商量是一個失誤。其實,這個“失誤”是他故意所為。他並不是不知道辦事章程,而是想提高司禮監的權力,意欲通過此事作一試探。

“工部你見著誰了?”馮保問。

“堂官朱衡。”孫隆答。

“這個老屎橛子。”馮保在心裏頭罵了一句,又問,“他不同意移文,說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