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怒火中草疏陳五事 淺唱裏夏月冷三更(第5/9頁)

“正因為士人都懂這個規矩,所以我才擔心,不要讓人看出蹊蹺來。”

張守直平素是有名的和事佬,遇事極少與人爭執,可是今晚上好像成心要和高拱過不去,因此高拱感到別扭。放在別人,他的炮仗脾氣早就發作了,但因顧忌張守直是多年朋友,且也是年過六旬的人,故一味隱忍,接著張守直的話,高拱又冷冷地問了一句:

“養正兄,你這話是何意思?”

張守直體肥怕熱,碰巧這幾天氣溫驟升,客廳的雕花窗扇雖都已打開,卻沒有一絲風吹進來,害得他一直不停地搖著撒扇,腦門子上依然熱汗涔涔。這會兒他一邊擦汗,一邊憂郁地回答:

“元輔,你可別忘記了,今天登基的皇上,還是個十歲的孩子,哪有後宮嬪妃?”

高拱心中一格登,忖道:這倒是個疏忽。武宗皇帝登基時十五歲,也尚未婚娶,故免了頭面首飾這一項開銷。當今皇上比他更小,若不找個合適的理由,就會給人留下話柄。他擡起右手慢慢摩挲著額頭,陷入沉思……

“元輔。”張守直又輕輕喊一聲。

“唔?”高拱擡了擡眼皮。

張守直壓低聲音說道:“不才雖然愚鈍,但還是理解你的苦衷。你是想通過這二十萬兩銀子的頭面錢,去爭取李貴妃的支持。”

“哦?”高拱勉強一笑,“你是這樣看的?”

“只要這件事一成現實,京城各大衙門裏頭,都會這樣認為。如今皇上只有十歲沖齡,今年春上才開講筵,哪懂什麽治國韜略,真正當家的,是皇上的生母李貴妃。在下早就聽說,這位李貴妃,是個極有主見的人。”

“她是很有主見,今兒皇上下的那道中旨,想必雒遵也都告訴你了。”

“講了,馮保出掌司禮監,又兼著東廠,權勢熏天啊,他的後台正是李貴妃。元輔要爭取她,原也是為了社稷蒼生,朝廷綱紀。”

“養正兄能看到這一點,也不枉是我的知友,”高拱蹙起眉棱骨,嘆一口氣說,“你已看得清楚,我高拱向你討要二十萬兩銀子給李貴妃,並不存半點私心!至於你剛才說到,新皇上還是個娃娃,沒有後宮眷屬,這是事實。但卻忽略了一點,當今皇上是個孝子,先帝的嬪妃個個都在,為她們定做頭面首飾,是先帝生前的未了之願。當今皇上定做頭面首飾賞賜後宮,也是登基儀注題中應有之義。”

張守直收起撒扇一搗手心,說道:“洪武皇帝創建大明基業,講求的就是孝治天下。當今皇上定制頭面首飾賞賜後宮,乃是出於孝道,唔,這道理講得過去。只是……”

高拱指望張守直說下去,張守直卻打住話頭,再也不吭聲。高拱只得問道:“只是什麽?”

張守直兩手一攤,哭喪著臉說:“元輔,戶部的家底你知道,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又哭窮,”高拱拉長了臉,說道,“一國財政都在你養正兄的掌握之中,就是掃箱子角兒,這區區二十萬兩銀子。也還是掃得出來的。”

“元輔既如此說,在下也沒有辦法。實話對你說了吧,上個月的太倉裏,還有一百八十多萬兩銀子。廣西慶遠方面的軍費,解付了六十多萬兩,本來只要四十多萬兩,是你元輔作主,多給了殷正茂二十萬兩。這個月先帝賓天和新皇上登基,兩個大典各項開銷,又花去了六十多萬兩,還有打通潮河與白河的漕運工程,這是為了把通州倉的糧食運來京城的大事,年初就定下來的,第一期工程款就得四十萬兩銀子,這也是先帝禦前欽定的。因為財政拮據,只預付了二十萬兩,河道總督朱衡上折子催要了多次,定於這個月再解付二十萬兩,這道旨意也是內閣票擬上去的。我這裏說的,只是幾個大項,還有一些小項開支,這裏幾萬,那裏幾萬,我就不必細說。總之,戶部手上掌握的,大約還有三十多萬兩銀子。如果再撥走二十萬兩,不要說疏浚打通潮白河的工程款無處著落,就是京城大大小小上萬名官吏的月俸銀,也找不到地方開銷出來。”

論及財政,張守直眉心裏蹙起了兩個大疙瘩,除了訴苦別無他話。高拱也知曉這些情況,平素他對財政收支也極為關注。能省的就省,如今年紫禁城中元宵節的鰲山燈,在他的提議和力爭下,就只花了五萬兩銀子,較之往年的十五萬兩例銀,一下子就省了十萬。但這次卻不同,為了爭取李貴妃,這二十萬兩銀子是非花不可的。事情既然已經攤開來講,高拱也不便硬來,只得推心置腹,以商量的口吻說道:

“養正兄,你的難處我知道,但現在是大家和衷共濟,共渡難關的時候,朝廷的財政情況一年不如一年,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但眼下的政治局勢,比起財政情況,更是亂得一團糟。馮保已經取代了孟沖,還有人對我這首輔之位,也是覬覦既久,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那種地步,我的首輔當不成,戶部尚書恐怕也不會再是你養正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