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訪南嶽時黜官受窘 極高明處孤鶴來臨

 

 

李延一行從慶遠出發,不過十日就到了桂林。殷正茂看他家眷眾多,行李繁重,便給了老大的面子,派一名裨將率五百兵士護送。到了桂林之後,那位裨將帶了人馬回去復命,留下一名小校率三十名兵士,吩咐他們一直把李延護送到廣州。從桂林到廣州,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南下南寧,再從那裏到廣東地面的廉州,從廉州乘海船回到廣州。這條路近,但風險甚大,近年來海盜猖獗,殺人越貨的事屢有發生,李延不敢冒這個險。另一條路是由桂林往東取道韶州到廣州。這條路雖是通連桂粵兩省的官道,但穿行於崇山峻嶺,路面也不見得十 

分安全。李延與兩個師爺商量斟酌一番,決定從桂林到衡州,再從衡州過郴州抵韶州,這條路雖然要繞道幾百裏地,但沿途州縣相連,人口密集,走起來比較放心。主意既定,李延也無心在桂林盤桓,只稍事休整了三日,讓三姨太回去和家裏人團聚一回,便又匆匆上路。一路上轎馬浩蕩,前有軍士開路,後有軍士壓陣。雖沒有了兩廣總督的威嚴儀仗,這威風卻依然了得!因此常引來不少行人駐足觀看,嘖嘖連聲稱嘆。

不知不覺又過了十來天,一行人馬平安抵達衡州。衡州知府王東升親自出城迎接,並安排李延一行住進驛站。因為驛站是官家旅店,專為接待升官復任公行辦差的過路官員,只要住進來,吃喝拉撒睡一應開銷甚至各種應酬費用都由驛站包下,臨走時還會奉送一筆禮金。因此,住驛站便成了官員的特權。但是手中如果沒有兵部發給的勘合,就沒有資格住進驛站。李延手上本有一本勘合,但隨著職務的撤消,這本勘合也就自動失效。李延與王東升並無私交,見他如此善待,心中自是感激不盡,免職上路後的愁苦心情也暫時得到舒展。在晚間的接風宴席上,聽王東升介紹府城近前的南嶽衡山,頓時動了遊山的興致。第二天一早,留下管家李忠照顧家眷,自己帶了兩個師爺,乘三乘暖轎,揀十名軍士護衛,為了不致招搖,讓軍士們也都換上了便服,一路朝衡山迤邐而來。

卻說盤桓於湘中大地的南嶽衡山,逶迤八百余裏,七十二峰峰峰皆秀,其主峰祝融峰高聳入雲。相傳唐堯虞舜來此祭祀社稷,巡疆狩獵。大禹曾在此殺白馬祭告天地,得“金簡玉書”,立治水豐碑。就憑這些記載,南嶽的名聲就響徹寰宇。加之山上古木參天,幽徑重重;白雲飛瀑,宛如仙界。遊人到此,莫不心曠神怡,有超凡拔俗之想。

李延一行來到山下南嶽鎮已近午時,在鎮子裏參拜了南嶽大廟,用過午膳,便開始登山。斯時節令已過了夏至好幾天,湘南大地驕陽似火,熱浪滾滾。李延坐在轎子裏,時有涼爽的山風吹來,倒並不感到炎熱。只是苦了那四個轎,空手走在陡峭的石板路上尚且吃力,何況肩上還壓了一根沉重的轎杠。走上山路不過片刻工夫,一個個身上便沒有一寸幹紗。李延上山心切,掀開轎簾催促:“你們快點,早點上山,我有大把的賞錢。”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不假,轎聽說有賞錢,便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扯號踩點子地登高疾行。不覺又兩個時辰過去,衡山上已是日頭偏西,強烈的陽光變得柔和起來,投射到松林間淡淡的雲煙裏,讓人感到周遭是難以言喻的詩情畫意。李延轎簾兒撩得開開的,貪婪地看著四圍山色,一時陶醉得很。忽然,炸雷似的一聲喊:“停下!”唬得他打一個激靈,差一點跌出轎外。

三乘轎子停了下來,頭一個鉆出轎子的是董師爺,他見攔在李延轎子前頭的是一個穿著錦衣衛軍服的黑靴校官,便湊上前來,用折扇指著校官的鼻頭問道:“你這廝,何事攔路喧嘩?”

董師爺忘了自己眼下的布衣身分,仍拿出兩廣總督府上師爺的架式跟人說話。那校官後退一步,把董師爺周身上下打量一番:只見他身穿一件象牙色的錦囊葛直裰,頭上戴了一頂染青魚凍布質地的逍遙巾,腳上蹬了一雙黃草心鞋,內中還塞了一雙玄色絲襪。一看這副打扮,就知是個有錢的主。那校官又勾頭看看頭乘轎子裏的李延,也是腦滿腸肥,一身光鮮。心想不過是個白衣財主,平日在鄉裏橫行慣了,如今連我兵爺也不放在眼裏。這念頭一閃,校官就惡向膽邊生,搶步上前劈手奪過董師爺手中的那把價值二兩銀子的泥金折扇,三把兩把撕得稀爛,扔在地上,還用腳踩了幾下。

“你?”董師爺白凈臉皮氣成了紫豬肝,戳著指頭罵道,“你這兵痞子,也敢太歲頭上動土。”

校官伸手又摑了董師爺一巴掌,獰笑著說道:

“你敢罵我兵痞子?我倒要看一看,你是何方太歲,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