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皇上駕崩閣臣聽詔 街前爭捕妖道潛蹤

 

 

馮保堵住宮門在大內搜查四位孌童的事情,早有人報知內閣。高拱心知此事又會引發一場波瀾,弄得不好,孟沖就會地位不保,馮保早就有心取而代之,這一下給他創造了可乘之機。高拱感到事態嚴重,便把高儀喊進值房就此事磋商。兩人還沒商量出個頭緒來,就接到了隆慶皇帝病危的報信,要他們會聚張居正一同進乾清宮。

高拱一聽大驚失色,連忙問前來傳旨的乾清宮太監:“皇上到底咋樣了?”

“小人不知道,”太監氣喘籲籲地答道,“張公公差我速來傳旨,我就跑來了。”

“走,去乾清宮。”

高拱說著擡腳就要出門。太監卻不挪步,小聲說道:“高老先生,旨意說得明白,要等張先生一起進宮。”

“張先生在家裏,何時能到?”

“宮中已差人快馬前去傳旨,想必不會耽擱多久。”

高拱想到上午皇上在文華殿召見他時,還對張居正恨意難消,如何現在卻又執意要他入宮覲見?如果皇上真的病危,那麽此番前去,必定就成為皇上托付後事的顧命大臣。既如此,張居正逮捕王九思引起聖怒的事,豈不就一風吹了?高拱感到形勢變化太快,便問太監:

“要張先生一同入宮,是皇上的旨意嗎?”

“不,是皇後的懿旨,貴妃娘娘的令旨。”

“啊?”高拱又是大吃一驚,追問道,“皇上為何不發旨意?”

“皇上已不能說話了。”太監回答,他見高拱有繼續追問的意思,生怕失言,趕緊說道,“兩位閣老寬坐些兒,我到院子裏頭候著張先生。”說罷退了出去。

高拱有片刻間腦子一片茫然,他用手掐了掐額頭,定了定神,喊進一位在值房當差的典吏,吩咐道:

“你迅速前往刑部,向劉尚書傳我的指示,火速捉拿王九思,重新收監。”

典吏領命而去。一直坐在一旁一聲不吭的高儀,這時問道:“玄兄為何要重新捉拿王九思?”

高拱煞有介事地回答:“我看皇上的病,弄到如此嚴重地步,就是這個王九思煉的陰陽大補丹在作怪。”

“這麽說,張居正是對的了?”

面對高儀的追問,高拱苦笑了笑,答道:“我們作大臣的,第一件美德就是要忠君,愛皇上所愛,恨皇上所恨。”

高儀聽出高拱的話意是為自己的言行作婉轉解釋,但他是個書生氣十足的人,仍執意問道:“你怎麽就知道,皇上現在突然改變主意,不喜歡這個王九思了呢?”

高拱重新捉拿王九思,原是應付突變的一步棋:如果皇上真的一病不起,捉拿王九思既可以得到民心,又可以討得新皇上的歡心。如果皇上有驚無險,還可以向皇上說明,此舉是動蕩之際保護王九思的一項舉措。這一招可謂費盡心機。偏遇上高儀這個書呆子,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高拱不想兜這個底,只得悻悻答道:

“這件事情就這麽做了,如果皇上怪罪下來,由我一人擔戴。”

說罷起身來到了院子。

卻說張居正接到旨意,也是須臾不敢怠慢。急匆匆乘轎來到內閣,剛擡腳邁出轎門,就看見高拱已站在面前烏頭黑臉埋怨他來得太遲,也不及細說,三位閣臣跟著傳旨太監一溜小跑進了乾清門。

早已守候在門口的張貴,把三位內閣大臣領進乾清宮,來到隆慶皇帝的寢殿東偏室中。這東偏室如今沉浸在一片淒涼之中,已從東暖閣搬回這裏的隆慶皇帝,躺在臥榻上昏迷不醒,身子時不時地抽搐幾下。此時他眼睛緊閉,大張著嘴,嘴角泛著白沫,一名小太監跪在旁邊,不停地絞著熱毛巾替他擦拭。

禦榻內側,懸起一道杏黃色的帷簾。陳皇後與李貴妃坐在帷簾裏頭,緊靠著隆慶皇帝的頭部。皇太子朱翊鈞緊挨著李貴妃,不過,他是站在帷簾之外的,靠近隆慶皇帝的身邊。他盯著不停抽搐的父皇,既驚恐又悲痛,眼眶裏噙滿了淚水。

禦榻外側,隆慶皇帝的腳跟前,還站了一個人,這就是馮保。

高拱一行三人匆忙走進東偏室,連忙跪到禦榻前磕頭。高拱一進門就發現氣氛有點不對頭,第一不見太醫前來施救,第二作為大內主管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也不在場。

“皇上!”長跪在地的高拱,輕輕喊了一句,他的喉頭已發硬了。他轉向陳皇後奏道,“請皇後下旨,火速命太醫前來施救。”

陳皇後滿臉驚恐,哽咽答道:“太醫施救過了,剛剛退了出去。”

“哦!”

高拱答應一聲,便把雙膝挪近禦榻,看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隆慶皇帝,一時間心如刀絞。他伸手去握住皇上露在被子外頭的手,仿佛握住的是一塊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