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意外

自天寶五年以來,李隆基的禦書房夜燈點燃今晚還是第一次,夜色中,數百持戟侍衛嚴密地守衛在禦書房的四周,窗上拉著紗簾,但依然可以看見裏面有隱隱的人影在晃動。

高力士呆呆地站立在門口,兩條粗黑的眉毛擰成了一股粗線,哥舒翰的出場意味著王忠嗣的終結,而王忠嗣的終結則昭示著東宮的劇變。

他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己在太子身上下的本錢已經赴之流水,沒有人再比他了解李隆基,從今以後,大唐將不再有太子,直到最後一刻,沒人會知道大唐的下一位天子是誰,而將由此引起的手足相殘、骨肉自戮,在這張天下獨一無二的椅子面前都顯得無足輕重了。

房間內,哥舒翰跪倒在地,低著碩大的頭顱一聲不語地聽李隆基的安排。

“你回隴右後可重新調整人事,你可錄一份清單報來,若無大的不妥,朕自然會準奏。”

李隆基背著手在房間裏慢慢踱步,他的腰挺得筆直,目光深邃,平日的疲態一掃而光。

“還有中下級軍官你也要互換,那些忠於王忠嗣的軍隊若無法整編,你索性就給朕解散了他們,再重新募兵。”

說到此,李隆基微微斜看他一眼,只見他直勾勾地盯著地面,一動也不動,似乎並沒有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你有什麽疑問嗎?”李隆基提高了語調,帶著幾分嚴厲地問道。

李隆基的嚴厲使哥舒翰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一咬牙道:“無論王使君身犯何罪,求陛下饒他一死,臣願以官爵相贖。”

“如果我不饒呢?”李隆基緊緊地盯著他,聲音異常冰冷。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哥舒翰的額頭滲了出來,但他依然一臉堅毅地說道:“如果皇上不饒,那恕臣不能從命!”

“渾蛋!”李隆基忽然暴怒起來,抓起桌上的筆筒狠狠向他砸去,‘砰’地一聲,鏤空精雅的筆筒在他頭上開了花,瓷片和鮮血都飛濺在地上。

“來人!”

四五個侍衛立刻從外間湧進,高力士更是急慌慌地走在最前面,他望著四散的瓷片和滿頭滿臉都是鮮血卻依然一動也不動的哥舒翰,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先替他包紮一下。”

話到嘴邊,李隆基又改了口,上次王忠嗣在這裏也是滿臉鮮血,今天哥舒翰又是如此,看來這些軍人都是一個臭脾氣,不過同樣是為主請命,王忠嗣是心懷叵測,而哥舒翰卻變成了忠心耿耿。

眾人七手八腳替哥舒翰包紮好了,李隆基揮了揮手又命他們退下,他走到哥舒翰的面前,冷冷道:“如果朕饒他一命,那你就要按朕的安排去做。”

“臣謝陛下恩典!”

李隆基拉長了聲調,眼中卻透出一絲得意,“好吧!看在你尚有幾份忠心的份上,朕饒他不死,不過……”

事實上他現在根本就不打算處死王忠嗣,他要將這個人情留給哥舒翰,讓他對自己感恩戴德,同樣也讓隴右、河西諸軍對哥舒翰感恩戴德,從而將王忠嗣的軍權真正接下來。

“朕現在不答應你,後日將開早朝商討處置王忠嗣,朕要你在那裏好好地表現一番,甚至不惜以死相爭,朕才會饒他不死。”

哥舒翰的身子猛然一震,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其實不過是李隆基的一枚棋子罷了。

……

春漲一篙添水面。

芳草鵝兒,綠滿微風岸。

畫舫夷猶灣百轉。

橫塘塔近依前遠。

江國多寒農事晚。

早春二月,江南姑蘇正是煙雨朦朧時節,如詩如畫,宛若動人的小家碧玉,一把油紙傘撐過木櫝古巷、橫塘舊橋,翩翩驚入細雨紛飛的粉墻黛瓦之中。

今天是李清來蘇州的第四日,天氣時雨時晴,昨日還是艷陽高照,今日又是細雨蒙蒙,不過一向喜歡雨天的李清卻興致盎然,他背著手在一條古舊的小街上漫步,小街很安靜,難得看見一個人,小街的背後是一條小河,幾個婦人正蹲在岸邊洗涮朱漆馬桶,不遠處卻有人在河裏漿洗衣裳,每天都是這麽過來,也就漸漸習慣了,彼此相安無事。

小街的地上鋪著青石板,被密集的雨水沖刷得幹幹凈凈,一個挑著駱駝擔的小販從身邊走過,吆喝著糖粥和藕粉,卻引來侍衛們的一陣緊張,擁在李清的面前警惕地盯著這個一臉懼色的小販。

四天來,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也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人,對手仿佛蒸發了一般,但李清卻沒有閑著,武行素派來的一批武藝高強之人都被他打發出去了,他知道,彼此的鬥爭遠沒有結束,他的對手一定還躲在某處虎視眈眈,只等他稍微露出破綻便會猛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