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東宮案(七)

夜已經深,人漸漸散去,李林甫的書房裏只剩下王珙和吉溫二人,他們是李林甫暗中留下了來的,如果說剛才開會幾人是宰相黨的骨幹、心腹,那他們二人便是李林甫心腹中的心腹,是他最信賴之人。

吉溫年約三十余歲,正當壯年,他是進士出身,因為外表豐神俊朗,被重外表的大唐皇帝李隆基所喜,留在大理寺為官,又因他刑法苛刻、風行雷厲而李林甫看中,漸引為心腹,這次杜有鄰案,吉溫便是主要推盤手。

病情剛好,李林甫的精神還較虛弱,這一日的操勞讓他確實感到十分疲憊,但今日事今日畢是李林甫多年養成的習慣,明日便是五月十五了,是大朝之日,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安排妥當,所有的細節都要考慮周全,不能有一點疏忽。

李林甫強打精神對吉溫道:“你現在回大理寺提審杜有鄰,讓他提供一份口供,讓他告發李清在滇東有自立為王之心,此事必須在今晚辦妥,給我把口供送來,不得有誤。”

吉溫點頭應了,便當即告辭而去,王珙一直待他的背影消失,才對李林甫道:“恩相,杜有鄰並未去滇東,恐怕這份口供皇上不會相信。”

王珙出身名門,是關隴大族王氏的嫡系,唐高宗李治的前任王皇後便是王家的代表,王皇後的被廢,是李氏皇朝深思熟慮而決定的,它意味著關隴大族百年幹政時代的結束,政治意義十分深遠,絕不是一些後世影視劇中所描繪後宮爭風吃醋的結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王珙便是王家尚未僵掉的一只足。

李林甫瞥了他一眼,微微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他不會相信,但有了這份口供我才能出言反對他外放。”

李林甫的眼睛已經眯成一條縫,閃爍著難以捉摸的暗光,拉長的鼻槽使他的笑容更加詭異,自言自語道:“而且,我就不相信他真的會不在意?”

王珙不禁大為感慨,不由自主地又拍起了李林甫的馬屁,“李清居然能讓恩相來親自對付他,屬下覺得他應該感到榮幸才是。”

李林甫呵呵一笑,“那倒也不是,我吏部尚書,自然要對重大的人事安排發表意見。”

他岔開了話題,又問王珙道:“我下午吩咐你做的那件事怎樣了?”

“恩相放心!此事已經辦妥,崔光遠在責打鮮於復禮誣告時,屬下暗使下手之人多打了一百棍,鮮於復禮當場被杖斃,下手之人,屬下也已妥當處置。”

王珙低聲笑道:“崔光遠失手打死了新科進士,我已經將其拘押,待吏部處置。”

“做得不錯!”

李林甫微微松了口氣,負手在房間裏走了幾步,忽然盯著王珙問道:“你覺得楊釗此人如何?”

王珙見問,毫不遲疑脫口便道:“此人乃小人一個,相國切不可重用他。”

楊釗先出賣柳績造成杜有鄰案,繼而又出賣老朋友,以求向上爬的資本,此人小人連王珙也為之不恥。

李林甫點了點頭,“我也早看出來了,你說得不錯,易反易覆小人心,此人確實要當心。”

王珙遲疑一下,忍不住道:“既然相國早知,為何還要重用他?”

李林甫淡淡一笑,“可能你還不知道,宮裏已經傳出信來了,玉真公主即將被封貴妃,皇上既無皇後,也無元妃,那她就是事實上的皇後,她現在年輕貌美而得寵,那以後年長色衰又怎樣辦?所以自古後宮若想長久者,必須有外戚支持,我想楊玉環也不例外,她的外戚是誰?你想不到嗎?”

王珙倒吸一口涼氣,“難道玉真公主選的外戚,就是這楊釗嗎?”

李林甫緩緩地點了點頭,眼睛裏的目光流溢著未蔔先知的得意,“不錯,就是他!”

李林甫慢慢走到窗前,凝視著窗外的夜色,一輪滿月如盤,在薄霧般的雲紗中穿行,就仿佛這若隱若現的月色一般,既然楊氏家族的尊榮不可避免,那就要將他們也推到太子的對立面去,為自己所用,這便是他李林甫為何要將才投靠了幾天的楊釗便視作心腹的根本原因。

“可是這個楊釗真的能被自己控制住嗎?”李林甫的心中也隱隱有一絲擔心。

……

夜色深沉,一輪皎潔的滿月掛在空中,寒光閃閃,清輝四瀉,月光如淡藍色的流水,流遍天空,如一望無際的銀色瀑布跌落到人間。

楊釗沐浴在慘白的月光之下,得意洋洋沿著春明大街向西而行,腦海裏在回味著李林甫的誇獎,雖然這份誇獎是犧牲兄弟換來,但楊釗絲毫不覺內疚,楊釗平生最大的特點是善於把握機會,至於這個機會是否違背了忠誠底線,他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這個機會能否給他帶來最大的利益,在他看來,老婆孩子都可以用來出賣,更何況李清只是一個舊時相識的朋友,不值得他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