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高力士夜訪李林甫(下)(第2/4頁)

李林甫驀地站了起來,臉上驚訝、擔憂、驚喜數種表情交集,饒是他一貫冷靜,此刻還是微微亂了方寸,無事不登三寶殿,而高力士親來,會是小事嗎?

“快!開中門迎接,不!開大門,開大門迎接!”

管家聞命剛要走,李林甫又叫住了他,“還有!趕緊讓所有女眷都到後院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出來。”

……

拍馬屁是門高深的學問,並不是一味吹捧就是好,也不是含蓄綿長便占優,得看人、分時、摸心境,講究一個快、準、貼切,得跟得上人的心情,得說到點子上,又要恰到好處,人人都愛聽奉承話,但並不是每一句奉承話都聽得順耳,這就是境界的高低,比如,鬼子翻譯官那句著名的馬屁台詞,‘高!太君實在是高!’看似淺顯粗俗,實是反璞歸真,何也?鬼子不通漢語,不如直白,一刀見底的好。

李林甫顯然是此道高手,應付高力士這種重量級的人物,最要緊是注意細節,首先便是遣散姬妾,這是宦官的命門,有她們在,再好的馬屁效果也會減半,雖然高力士有妻室,但畢竟不能人道,若滿屋香風肉陣、群雌粥粥,肯定會影響對方的情緒;

再其次,宦官再大也是皇帝的奴仆,自卑心根深蒂固,所以必須要將對方擡到一定的高度,關鍵是怎麽擡,親自出門迎接人人都會,口中稱頌想必高力士早已聽膩,李林甫要做的就是開大門迎接,他府上的大門十幾年來所開的次數屈指可數,除非是李隆基或武惠妃,就連老相國兼文壇領袖張九齡來訪,最多也是開中門,為高力士開大門,不用說任何一句話,當那紅銹斑斑的大門拉開時,發出‘吱嘎嘎’的刺耳聲,這比任何奉承話都要悅耳動聽幾分。

“阿翁親臨鄙宅,真令蓬蓽生輝,我說一早屋檐下的喜鵲為何要叫得這麽響,原來是種因於此,快快請進!”

李林甫眉毛挑著喜色,笑容竟比五月的春光還要明媚。

“真是愧不敢當啊!相國府的大門竟為我一個區區宮人而開,若傳開去,人人定會說我不自愛,那野史外傳上再添上一筆:‘高力士夜訪李林甫,厚顏客擅闖宰相門’,豈不是讓我貽笑千年,這門不進也罷!不進也罷!”

高力士說笑著,人便往邊門處走,李林甫哈哈一笑,“阿翁真會說笑,若連阿翁都不能進,我這大門豈不是要銹死?”

說罷,他拉住高力士的手,直往大門進去,高力士也半推半就,眯著眼感受了一番進相國府大門的滋味。

後面的楊釗看得暗暗嘆息,自己何時也能風風光光走一次相國的大門呢?

“阿翁!我就門口等著。”

高力士淡淡一笑,點了點頭,算是應允,看似多余的一句話卻使李林甫忽然發現了他,不由微微一愣,這楊釗幾時成了高力士的隨身侍衛,但此刻他無暇多慮,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拉著高力士進門去了。

李林甫將高力士請入自己的書房,‘女人的衣櫥,男人的書房(後世又多了個陽台)’,凡家境稍寬裕一點的人家,男人大多有自己的書房,這和學問無關,是男人自己的世界,坐在書房裏,有事業的可以琢磨商場的對手或官場的政敵;悠閑一點可以想想夢而不得的女人;實在不濟的也可以躲進書房裏避一避河東獅吼。

李林甫學問雖不大,但他的書房卻比李隆基的禦書房還要難進、還要隱秘,書房布置簡潔明快,一排排書架上書籍本本簇新,它們是李林甫書房裏必需的飾物,不可或缺,一張寬大的紫檀書案背後卻放一只發黃老舊的藤椅,兩邊扶手已經被磨得發亮。就在這老舊藤椅上,他策劃了一起又一起的政治陰謀,翻手為雲覆手雨,樁樁件件都足以讓山河變色。

但今天李林甫請高力士來書房,卻並非全是一種姿態,而是他已經察覺了高力士是有所而來。二人圍著一個用整塊和田玉雕成碧綠小幾而坐,下人上了茶,十幾個貼身侍衛在門口一站,書房裏頓時風雨不透。

高力士身材高大,但職業習慣使他的背有點駝,他目光善變,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有時象頭溫順的綿羊,目光中透出善良和軟弱;有時卻象只展翅欲高飛的獵鷹,目光銳利直透人心;而此時,他眼睛卻象一潭渾濁的水,讓李林甫看不清也猜不透。

高力士輕輕端起茶盤,用杯蓋在茶盅的邊緣抿了兩下,品了一口茶,竟細細把玩起這只胎質細潔、釉色白潤的邢窯來。

李林甫也不急,眼光下垂,似乎在觀察自己碩大鼻子上的酒刺,嘴角溢著謙卑的笑意,但房間裏的空氣卻有點緊張,兩個大唐重量級的人物仿佛在打太級拳,看似悠閑平淡,可中間又暗藏機鋒,這兩人多少年沒單獨坐在一起了,今天相逢,又豈為喝一杯茶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