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高力士夜訪李林甫(下)

太子用棍棒訓子,他的對頭李林甫卻眯縫著細長的雙眼,雙掌合什,翹著腿,仰坐在書房裏聽兒子詳詳細細講述白天發生的事,他陰沉著臉,拉長的鼻槽使他的嘴和鼻子間相距更遠,仿佛兩個分道揚飚的戀人,眼睛裏不時閃爍著陰毒的目光。

他的年紀略長於李隆基,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溝壑,這些溝壑裏填滿了無數的冤魂和怨氣,這一切他心知肚明,行已暮年,他考慮得更多的是家族的延續和昌盛,他仿佛已經走到懸崖邊上,後面是高舉屠刀的李隆基,無路可退,前方是萬丈深淵,黑黝黝深不見底,而對岸則另一番綺麗的風景,只要他躍過深淵,他的子孫後代便能生活在對岸天國般的世界裏,要躍過這個深淵,必須要用一個人來墊腳搭橋,而這個人,就是太子李亨。

再扳不倒李亨,李隆基歸天之時,便是他李林甫抄家滅門之日,此時此刻,他仿佛一個賭本不多的賭徒,尋找一切機會,不擇手段,將身家性命悉數押上,勝則雞犬升天,敗則墜入深淵。

而今天發生兩件事讓他一喜一憂,喜的是廣平王口不擇言,讓他又抓住了太子的一個把柄,此事他是當事人,不宜出面,交給鐵杆心腹王珙去做,不求立竿見影,只要在李隆基心中投一道陰靄,扳倒太子需厚積薄發,非一日兩日所能奏效。

此刻他更關心的是在南詔立下大功返京的李清,他剛剛得到消息,下午皇上專門接見了他,兩人談了足足有兩個時辰,而且沒有第三人在場,且不說他們談的是什麽大事,僅是這份單獨相處的信賴就足以讓他李林甫眼紅不已。

一個小小的果毅都尉就能得到皇上的親自接見,這似乎有點匪夷所思,可它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李林甫的眼中閃爍著淡淡的精光,身子在寬椅中坐得更深,他承認自己是有些走眼了,這李清在南詔的狠辣手段確實讓他感到意外,起初他和所有人一樣,都認為陳希烈在南詔生病是韋堅設的局,隨著形勢的慢慢發展,隨著他在使團中安排的眼線將一個又一個的情報送來,李林甫終於意識到,陳希烈中毒應該和李清有關,這個李清才是南詔事務的真正主角,他和太子都被李隆基擺了一道。

雖然此人還位卑官小,但從皇上單獨接見他兩個時辰,便可預知此人將來定會得到重用,為此,他必須防微杜漸,現在他想知道皇上怎麽用他,還有他的立場,從他在南詔與韋堅的合作;從太子派廣平王去迎接他;在現場又發現了李亨的老丈人杜有鄰,種種跡象告訴他,事情恐怕不妙。

“李清!難道你又想吃回頭草不成?”李林甫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狠毒的冷笑,不容弱敵坐大,這是他的官場原則之一,趁李清現在沒有後台、沒有資本,早一點幹掉他,以免日後生患。

“父親,李清不妨就交給我來對付,孩兒願意為父親解憂!”

李銀在一旁偷眼觀察父親的臉色,知父莫若子,父親鼻槽一拉長,這便是他要下狠手的先兆,或許是太子,或許是李清,或許兩者都有,對太子李銀自知斤兩,不會去自討沒趣。而對李清他卻有那麽一點把握,彼此年紀相仿,地位接近(李銀勛官正六品驍騎尉),而且他手上還有一張牌,或許就能對付李清。

他需要出頭的機會,父親龐大的家業讓二十五個兒子都眼紅,大哥李岫官拜將作監(唐主管手工業的部門)少監,占有先天優勢,無人能與之爭鋒,但第二的位置,他李銀便當仁不讓了。

李林甫見兒子主動請纓,微微遲疑了一下,他這個兒子在所有的兒子中是最出色的一個,心機頗似自己年輕之時,就拿今天他尋不到自己便果斷去找王珙來說,表現確實值得稱贊,給他一個鍛煉的機會,交給他去做也無妨,但李林甫做了十五年相國至今不倒,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做事謀定而後動,快時似脫韁野馬,迅雷不及掩耳;慢時如老僧入定,不露半點殺機。

而以李清在南詔的表現,自己的兒子未必會是對手,一但打草驚蛇,再動就難了,還是自己親自操刀為好。

想到此,他搖了搖頭,勸慰兒子道:“我兒有此孝心,為父甚是欣慰,只是你尚無官場經驗,有些事你還不明白,為父做了十幾年的相國,得罪之人不計其數,以後有你的機會,這李清牽涉甚多,人脈復雜,還是為父來親自對付他。”

見父親拒絕,李銀心中失落,卻又不甘心,他剛要再懇求,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連滾帶爬跑進來稟報,“稟報老爺,冠軍大將軍高力士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