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林欲靜而風不止

東宮,太子李亨面無表情地靠在軟榻上,目光冷然地注視著窗外,一只黑糊糊的蜘蛛正在兩根樹叉上結網,一根又一根無形的細絲拉過,漸漸地變成一張奪命的天網,嚴密而無一絲疏漏,蜘蛛則悄悄地退到一旁等待著獵物的上門。

李亨覺得自己就是一只撞進天網的小蟲,無力掙紮,而他的父親就是那只躲在一旁的蜘蛛,隨時可以要他的命,他嘴角撇出一絲冷笑,他們究竟是父子還是天敵。

李亨的手伸向茶杯,才發現茶已經變得冰涼,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低微的腳步聲,他面前出現一雙白皙而纖細的手,將一杯熱騰騰的參茶輕輕放在李亨的面前,“太子,該喝茶了!”

這雙手的主人便是太子妃韋氏,她是一個雍容端莊的女人,容貌依舊美麗,明亮的雙眸安詳地凝視著他,嘴角上掛著露而不顯的微笑,從她臉容中透出一種溫柔的氣息。

“趁熱喝吧!冷了脾胃會疼的。”

李亨的臉上顯出一絲難得的笑容,接過參茶細細地品飲,片刻便將參茶喝盡,太子妃接過空杯,猶豫一下,卻沒有走。

“還有事嗎?”

太子妃笑了笑道:“今早收到一份喜帖,就是你常說起的李清,他三天後便要成婚,我在想咱們應該出一份厚禮。”

“哦!”李亨的眼皮抖了一下,“這事你看著辦就是了,不用問我。”他口氣冷淡,直比桌上那一杯冷卻了的清茶還甚!

“太子還是寫幾句話吧!”

太子妃委婉勸道:“他們都沒有長輩,太子就算不能出席,寫幾句祝賀話也是對下屬的一種關心。”

“這事你看著辦就是了。”還是重復同一句話,仿佛李清是一個和他毫不相幹之人。

太子妃暗暗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過了半天,李靜忠悄悄進來,垂手站立在台階下,“殿下找我嗎?”

李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去告訴李清,他以後就不用來當值了,專心做他的舍人吧!”

一顆不信任的種子在李亨心中發芽,無論李清是否投靠了李林甫,都已經不重要了。

“是!”李靜忠悄悄退下,剛要離去,卻又被李亨叫住,“你再去告訴他,那套宅子我還有它用,給他三天時間,讓他另外找個住處!”

……

陽光和熙,青草到處生長,墻頭、石板縫裏,凡是青草沒有鋤盡的地方,都是一片翠綠,生機盎然,寒鴉、麻雀和鴿子感到春天已經來臨,都在歡快的築巢,就連蒼蠅都被陽光照暖,在厚厚的墻角下嚶嚶嗡嗡的騷動。

這裏是長安的西市,和東市專供皇室貴族不同,西市則是全國的工商業中心,既有珠寶、絲織品、瓷器、香料等奢侈品,又有衣、燭、餅、藥等日常生活品,這裏商賈雲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瑯滿目,貿易極為繁榮,胡商眾多,胡姬酒肆比比皆是,故李白詩雲:‘五陵少年金市東,笑入胡姬酒肆中。’

在布帛市場的一角,聚集著十幾家錦繡彩帛行,可別小瞧了它們,它們控制了全國七成以上綢緞貨源,每一家的倉庫裏各種錦綾、羅彀、綢絹堆積如山,每月的資金往來高達萬貫,和成都一樣,每一家商行都有自己的後台和背景,相處幾十年,雖然不明說,可對方的老底彼此都清清楚楚。

這一溜綢緞行的東面,有兩家為最大,一家叫揚蘇行,一家叫巴蜀行,此刻在巴蜀行的門口,新東主李清坐在一把高椅上,翹著腿笑咪咪地望著忙碌的夥計,他現在已經沒有上班的必要,從前他掛一個太子舍人的虛銜,做的卻是太子的侍衛長,而現在他連侍衛長也不是,甚至連進出內宮的腰牌都被取走,也就是說,他還是東宮的官,但已經不是東宮的人了,李清也沒有什麽遺憾,反有一種解脫的輕松。

巴蜀行原是李琳的最大的一處產業,已經慷慨地贈給了李清,主要經營蜀錦,控制長安近八成的蜀錦貨源,裏面的夥計除了原有掌櫃雇員外,另外新增了十幾名彪壯的護院,這些都是李清在義賓縣的手下。

太陽已經升起老高,今日是中和節,休朝一日,西市裏隨處可見穿著便服的官員在偷偷巡視自己投資的店鋪。

這時,揚蘇行的東主杜有鄰笑吟吟地走來,說也巧,他也是東官屬官,官拜贊善大夫,女兒卻是李亨的偏妃,封良娣,雖低於太子正妃韋氏,但最為受寵,杜有鄰約六十歲,其貌不揚,和所有的官員一樣,雖靠商鋪的收入發財,卻又十分鄙視它,總覺得有失身份,難得在西市露一次面,平時都交子侄經營,他雖是太子的嶽丈,但並沒有變得妄自尊大,恰好相反,他把所有人都放在眼裏,他生性寬厚,熱心快腸,最大的特點便是有一句口頭禪,“太子常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