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章 簾兒的姐姐

長安的燈會主要分布在一線一點兩大片區域,線是朱雀大街,而點是東市,從今年起燈會正式定為三天,今夜是正月十五,正是燈會最盛之時,天剛擦黑,家家戶戶便早早吃過晚飯,將大門一鎖,攜妻扛子上街觀燈去了,長安本已繁華之至,今夜恰值上元節,便應了那“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的俗語,只見亭台樓榭銀裝素裹,朱雀長街鋪銀散玉。遠近樹木掛琳瑯,猶如撐片玉傘,等到冰輪升起桂華滿時,臨街人煙湊集之處,遍搭起千姿百態的燈架,銀燭星球燦爛,照耀如同自晝,真個玲瓏大器,無奇不有,這三夜便是大唐的狂歡節,千家萬戶不夜,無論男女老少、貴族庶民,全都上街逛燈市。

自古上元燈盛,故而後人有詞曰: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火闌珊處。

崔府的親仁坊沿路行人稀少,李清一路縱馬,終於甩掉了跟蹤之人,前面便已臨近朱雀大街,路上行人漸堵,李清只得勒住韁繩放馬緩行。

“你急什麽,難道想甩掉我嗎?”崔柳柳氣喘籲籲趕上。

“崔小姐,我昨天剛在嗣寧王府上做客,今天又去實在不禮貌,不如改日我再陪小姐。”李清雖碰巧得她的助力甩掉了跟蹤之人,但要真陪她去李琳府鑒美,卻同樣也是件荒唐之事。

崔柳柳就是為他而來,哪裏肯放他走,她冷笑一聲道:“你休要搪塞我,我並沒有說要去嗣寧王府,哼!若你今晚不陪我,我就告訴娘是你哄我出來的,還想趁機輕薄於我。”

李清自然不會把一個黃毛丫頭的威脅放在心上,更懶得跟她計較,他聽不用去嗣寧王府,又想著今晚自己反正也沒有什麽事,便笑了笑道:“如果小姐有興致,不如我們去逛逛燈市。”

崔柳柳卻以為李清是怕了她,心中著實得意,她這一招屢試不爽,便以為李清和別的男人一樣,真害怕她娘去皇上面前告狀,所以權衡了利弊後才肯陪她去玩。

她越想越得意,催馬前行,回頭嬌笑一聲,“不準你再找借口,乖乖跟我來。”

朱雀大街上人潮湧動,已經無法再騎馬,李清牽著兩匹馬跟在她後面東張西望,欣賞著盛唐的繁華,此時燈潮正盛,滿街玩燈男女,花紅柳綠,庶民仕女,熙熙攘攘,攤販商賈,叫賣聲喧。

在一個小攤前,琳瑯滿目掛滿了各種頭制頭飾,用各色絲線纏繞,或鑲幾顆劣質珍珠,引來大群小娘圍看挑選,崔柳柳身高力大,推開幾個小娘擠了進去,不多時便揀了一大把頭飾,站在銅鏡前一個一個試帶,均不滿意,眼一瞟卻見一小娘手上的鳳頭白玉簪子頗有特色,伸手一把便奪了過來,戴在自己頭上左右對鏡端詳,其他人見她衣著華貴,也不敢惹她,紛紛丟下手中頭飾到別處去了。

“喂!你說這件頭飾我戴上怎樣?”喊了半天卻不見李清應她,眼一斜卻見他在看著一人背影發呆,她不禁大為嬌嗔:“喂!你沒聽見我說話嗎?”

李清確實沒有聽見她的話,他發現一人極為眼熟,只見他帶著兩個隨從,正在向人打聽道路。

當那人轉過臉時,李清忽然大叫起來,“玉壺先生!王縣丞!是你嗎?”他認出此人似乎是義賓縣的縣丞王昌齡,李清沒有認錯,此人正是王昌齡,他剛到京城,正在朱雀大街上問路,忽然聽見有人叫他,這玉壺先生是李清的專利,他立刻便反應過來,一回頭,果然見李清在十步外向他招手,他鄉遇故知,這種難以形容的喜悅充滿了兩人的胸膛,兩人竟哈哈大笑著擁抱在一起。

“公子,還有我呢!”

旁邊一名隨從白面長須,卻不是高展刀是誰。

“大人,還有我!”另一人兩只大招風耳,正是縣吏張奕溟。

李清心中歡喜之極,他一手一個摟住二人的肩,連聲道:“你們也來了,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走!咱們找個地方說話去。”李清興沖沖帶著三人要走,一擡頭,卻見崔柳柳攔住去路,眼睛兇狠狠地瞪著他,“你要到哪裏去!”

“崔小姐,我遇到幾個老朋友,不如我先送你回去,改日我一定陪你出來逛街。”

崔柳柳興致正濃,哪裏肯讓他走,她雙手叉腰,寒著臉道:“不行!我不管你什麽朋友,你既然答應過陪我逛街,就得說話算數。”

如果說對楊花花的無視是李清對歷史的畏懼,如果說對冷郡主的漠然那是他男人自尊在作祟,那他此刻卻真正的厭惡一個女人,一個刁蠻而極端自私的小女人,他忍住氣,再一次勸道:“崔小姐,請你不要胡鬧了,我送你回家,我這裏有要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