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章 李林甫的煩惱

夜,長安平康坊,李林甫宅的後花園裏,兩個男子伏在一塊假山石裏,緊緊盯著東北一角,兩人從黃昏時就保持同一個姿勢,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冬夜寒冷,寒露覆蓋的草地一片墨綠,四周寂靜無聲,就在兩個男子凍得瑟瑟發抖,正要放棄回屋之時,墻根下的異變發生了,只見東北角的墻根下慢慢亮了起來,越來越亮,變成三團火球,徐徐朝他倆移來,兩人嚇得大叫,如蚱蜢般從地上彈起,直向前宅沖去,“父親,真的有鬼啊!”

……

“說!你們究竟看到了什麽?”

剛剛換好衣服正要進宮裏的李林甫,聽見兒子的喊聲,又從車中下來,算起來,他擔任大唐宰相已經十五個年頭,經歷的風雨波折已經不計其數,但最近府裏的鬧鬼的傳聞卻讓他十分煩惱,有人看見三個身著黃袍男子牽著手說說笑笑走入東北山墻中不見了蹤影,有人看見三個小孩各頂一個火球在後園裏奔跑,說得有聲有色,在府中廣為傳播,此後,便沒有人再敢踏入後園半步,但讓李林甫煩惱的卻是最初的傳聞,三個黃袍男子,這讓他不禁想起多年前的一段舊案,那是他這一生中的最大心病。為了確認這鬧鬼是否屬實,他特地命長子李岫和另一個兒子(他有二十五個兒子,二十五個女兒,有時連他自己都常常忘記某個兒子的名字)今晚去了後園。

“父親大人,孩兒確實看見了三個火球。”李岫心有余悸,戰戰兢兢答道。

真是有三個,李林甫忽然覺得腿有些發軟,跌坐在椅中,半晌,他揮了揮手,“你們去吧!”

開元二十五年,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同遭李林甫和武惠妃陷害,被貶為庶人,隨後又被逼自盡,七個月後,武惠妃暴病而亡,據說便是被三庶人追命。

“現在又輪到自己了嗎?”

李林甫忽然感到一陣恐懼,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就象一個傷者被人手指傷口時會本能地顫抖起來,或許要等這傷口好,他的恐懼感才會消失,但他的傷口是永遠不會愈合的,剛剛愈合一個,又會爆發出一個更痛苦的瘡傷來。

他心中煩躁,站起身,一把推開了窗子,一股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世人都說他李林甫笑裏藏刀,心黑手狠,可誰又去說那更黑更狠之人,他不過是鏟除異己,而那人卻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殺,只是要保住自己的位子,可見世間最無情,莫過於帝王之家。

“你們莫要來找我,你們之死和我無幹。”

李林甫喃喃地念了兩聲,不由有些泄氣,這話誰又信呢?

自己不過是那人的一條狗而已,揣摩他的心思,替他去做不能言傳之事,所以自己才能一步步坐到今天這個位置,既如此,那為什麽報應要由自己來承擔,而他卻在宮中花天酒地,李林甫心中憤恨,‘啪’地將窗子關上,卻險些夾住手。

……

李林甫長著一條肥大而碩長的鼻子,鼻槽深且長,配上他的鼻子,給人一種傲慢的感覺,但他的笑容卻時時掛在臉上,眯縫著細長的雙眼,傲慢也變成了和藹可親,可是在自己的書房裏,他的笑容消失了,變成了一個冰冷、兇相而又老謀深算的政客。

而今天這個掌控著大唐政治命脈的老政客,卻被府中鬧鬼之事搞得心緒不寧,連進宮之事都給忘記了。

他轉過身子,目光卻落在桌上,那裏躺著一封信,尚未開封,隨手抄起,竟是成都李道復的信,李林甫微微詫異,這信是幾時來的,自己竟沒有看見。

他取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挑開信皮,抽出裏面的信箋,讀著,他的眉頭慢慢擰成一團,成都的海家走私事發,被章仇兼瓊抓獲,此事牽扯到了李道復,故寫信向他求援。

李林甫吃了一驚,他又仔細讀了一遍,走私船是在義賓縣抓獲,隨後該縣主薄李清將各種走私文件直接交給了章仇兼瓊,在信的最後,李道復含含糊糊暗示哪些文件中可能有自己的一封放行信。

“苦也!”

李林甫重重一拍桌子,失聲叫了起來,現在是倒太子最關鍵的時候,怎麽能出這種事,搞不好他會全盤皆覆。

他腦海裏迅速思量各種可能性,如果章仇兼瓊懼他之威,或許這事會不了了之,但他是太子之人,此刻的形勢他會不會不惜得罪自己而將這些證據送給太子,可能性極大,李林甫立刻下了結論,既然他章仇兼瓊已經表明了立場,這種討好太子的機會,他又豈能放過。

只是現在似乎有些晚了,他又將信前後反復翻看,事發是在年前,可今天已經是正月十三,這信怎麽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