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暗流(五)

一直到二更,海中天這才盡興回家,今晚都是那個李清請的客,此人確實不錯,知趣且出手闊綽,實在是重義之人,值得好好深交。

酒勁上頭,海中天有些迷迷糊糊,馬車很快便到了海府側門,海府規矩極嚴,大門已經關了,海中天早安排好一人替自己開側門,時已二更,府裏很安靜,大都已經睡了,海府共分三個大院,分別住著海氏三兄弟,其中東院為長,是海瀾住;西院次之,海霸住;而偏院自然是海瀾的二弟海明住,這海中天便是海明長子。

他估計所有的人都在夢鄉,便躡手躡腳進了偏院,可就在過客廳之時,突然聽見一聲低低的厲喝:“站住!”

海中天一個激靈,只見父親負手站在客廳門口,眼中燃燒著怒火,死死地盯著自己。

他嚇得酒意頓消,心中忐忑不安,急上前低聲道:“這麽晚了,父親還沒睡嗎?”

“哼!有你這樣的兒子,我睡得著嗎?我從天剛黑就在等你,我想你戌時回來,說明你在悔改,若你亥時回來,我就當你還有救,可是現在已經二更了,才見你返家,你讓我怎能睡著!”

“父親今天是怎麽了,自己這些年哪天不是這樣過來的,為何今天卻如此羅嗦?”海中天心中詫異,但卻不敢吭聲。

“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海瀾和海明雖是同父異母,但二人相貌卻大不相同,海瀾是個幹巴老頭,海明卻胖大威武,與他兒子海中天長得一般醜陋,平日裏沉默寡言,以鬥雞為樂,但今天大哥將海家的餐飲生意移交給了他,他的心境便發生了變化。

“你先坐下!”

房間裏沒有點燈,只見父親兩只細長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精光,海中天心中怪異,感覺父親似乎要和他講一件見不得光之事。

“你可知道今天你大伯將部分海家的產業轉給我了!”海明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但顫抖的聲調還是暴露他內心的緊張。

“大伯居然肯將產業給我們?”海中天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海家的產業是他曾祖父一手打下,到父親這一輩全部傳給大伯海瀾,他掌控極嚴,幾十年來,父親連邊都碰不到,但今天卻轉了性,他仿佛聽見了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情。

“哼!他也是無人再用,才想到我,要不是昨天望江酒樓出事,我連根球毛都輪不到。”

雖然掌管部分產業,但海明絲毫不領情,這本來就該是他的,更何況大哥只給他經營之權,卻並非產權,說白了自己不過是大哥雇的一個大掌櫃。

想到此,他又瞥了兒子一眼,黑暗中他肥碩的身子和自己一般無二,可他若能有自己一半的本事,自己也就多了個幫手,可偏偏是個浪蕩公子,海明又恨又無奈。

“中天,你收收心吧!幫爹爹奪回咱們應得的一份,將來也是你的。”

聽到一個奪字,海中天心中突然一陣惶恐,他並沒有多大的野心,對現在的生活已經知足,家裏有老婆伺候,外面有紅粉知己,閑時寫幾首詩,或呼三五朋友大醉一場,日子是何等悠閑,可父親偏偏要提什麽奪字,壞了心情,海中天不由咽了口唾沫。

“父親是想對付大伯嗎?”

“對付?”海明重重地哼了一聲:“不錯!祖上留下的家產憑什麽讓他一人獨占。”

埋藏了數十年的仇恨種子漸漸開始發芽、開始冒頭、開始瘋狂地滋長。

“必須將屬於我的一份奪回來!”海明狠狠一拍椅背,渾濁的眼睛裏竟射出一道從未有過的精光。

……

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

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裏明;

中秋自唐初被定為佳節,漸漸地在唐朝已頗為盛行,百姓賞月,大多在院中置一張方桌,桌上擺幾盤月餅,放一壺老酒,全家圍聚一圈,笑語聲聲,仰望清輝皎潔,共享團圓之喜。

但中秋更多是屬於文人,文人玩月,一輪明月承載了太多的相思,承載了太多的寄情,惟有他們留下了千古絕句,供後世文化蒼白的子孫們緬懷。

而今年的中秋夜,李清卻無暇擡頭賞月,今夜是章仇兼瓊的老爺子八十歲壽辰,從劍南各地趕來拜壽的官員名流幾乎將望江酒樓擠爆,連五樓的行政區也被辟為夫人小姐們更衣化裝的場所。

駟馬橋一帶已經禁止行人通行,有官兵維持秩序,戒備森嚴,只有憑請柬才能進入望江酒樓,大街上停滿了車轎,一些身份低下的馬夫轎客湊在一起各自聊天,酒樓自有人會給他們送去盒飯夜宵。

宴會的主廳設在二樓,百桌席位整齊擺放,每席旁均設有一幾,幾上設爐瓶三事,焚著天竺的檀香,幾上還擺有八寸來長、三寸來高、點綴著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鮮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