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6章 俶爾夜襲,天子失道

當第三個夜晚降臨的時候,無論是毗伽頓還是麾下兵馬,面對再一次驟然出現的騷擾,上上下下都已經麻木了。即便是奉命巡夜的兵馬,也只是用疲憊的目光注視著四面八方冉冉升起的那些紅色流星,沒好氣地詛咒謾罵著敵人的膽小和怯懦。可是,看一支支長箭驟然貫穿同伴的胸膛時,他們方才驚慌失措地大聲嚷嚷了起來,隨即就看到夜色中一個個人影猶如鬼魅一般出現,手中那兵器在夜空中那些紅色流星的映襯下,反射出了妖異的光芒。

“敵襲!”

聲嘶力竭的叫嚷把毗伽頓從深沉的睡眠中拉回了現實。他勉強睜開了眼睛,可整個人身上卻還彌漫著一股深沉的倦意,好一會兒才驚覺過來。氣急敗壞的他正打算招來親衛訓斥幾句,卻發現四面八方並不僅僅是虛張聲勢的喊殺,而是貨真價實的血肉沙場。

一條條黑色身影在夜色中殺戮著他那些疲憊不堪的將士,夜空中升起的流星就不曾斷過,照亮了已經被他下令熄滅了篝火的宿營地。他再看看四周,發現驚醒的親兵們一張張臉上全都是驚慌失措,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不要慌,應戰!敵人不會有多少,捱到天亮就好!”

然而,看著處處混亂的戰場,連毗伽頓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大軍是否還能捱到太陽升起的那一天!

當天明時分,旭日冉冉東升的時候,黠戛斯兵馬的宿營地赫然屍橫遍野,一片狼藉。經歷了一夜廝殺的李光弼並沒有換下身上那血跡斑斑的黑衣,甚至連洗臉都顧不上,便開始帶著自己的兵馬掃蕩戰場。他素來軍紀嚴明,但此次卻破天荒地下了格殺令,重傷者就地補刀,只有輕傷而且能夠走動的俘虜才能夠被留下。當晌午時分,所有的追擊全都結束的時候,麾下的一個軍官便向他報上了一個絕大的好消息。

“將軍,抓到了毗伽頓!”

素來不苟言笑的李光弼頓時露出了喜色,吩咐把人押上來之後,看到那個滿臉胡子頭發亂糟糟,顯得異常狼狽不堪的黠戛斯新主時,他只盯著其人看了片刻,最終就迸出了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看好,押回安北牙帳城!”

毗伽頓做夢也沒有想到,他自以為時機絕妙的奇襲竟然會遭遇這樣的結果!而且,東面明明已經落入了都播的控制,李光弼這區區數千兵馬怎麽就敢來?就不怕在背後被人插上一刀,以至於全軍覆沒?

當兩個小卒打算將他拖下去的時候,毗伽頓忍不住用嘶啞的嗓音叫道:“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在第一天夜襲就來真的?”

“第一天?第一天我的兵馬還沒有趕回來,怎麽來真的?”寡言少語的李光弼破天荒回答了一句,見毗伽頓瞳孔猛地一收縮,顯然不太相信自己的回答,他就淡淡地說道,“更何況,夜襲疲兵之計,古來有之,我只不過是拿來用一用而已。”

見毗伽頓猶如死狗一般被人架走,李光弼想起曾經遭圍困攻城數日的安北牙帳城,心中隱隱有些擔憂。東面都播突襲仆固和同羅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不太了然,可杜士儀對此的態度卻是根本不在乎,而仆固懷恩最初氣急敗壞,可隨即竟是一聲不吭領了大軍主力和骨利幹鄂溫余吾合兵,掃蕩黠戛斯後方的軍令,他就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等到他掃蕩完和黠戛斯這一戰之後的戰場,收攏兵馬一路往安北牙帳城的方向趕,很快和派回去報信的信使回紇,得知羅希奭已死的消息時,他就更加難以置信了。

“你說什麽?阿古滕帶頭,城頭上眾多將卒全都動了手,而且是張長史給了羅希奭致命一刀,杜隨又親手砍下了羅希奭的腦袋?”

再次從信使口中得到確定的答復後,李光弼不禁有些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他是契丹人,但從他記事開始就在長安生活,對於那遙遠的白山黑水,他根本就沒有什麽記憶。他深受忠義禮法熏陶,深知殺欽使是多大的罪名,可若不是羅希奭的倒行逆施,胡亂調動兵馬,怎麽也不至於讓安北牙帳城陷入這次的重兵圍困之中,更不要說還欺壓官民,甚至致使王容小產,城中群情激憤!可安北牙帳城從上至下都認為羅希奭該死,長安呢?長安那邊又作何反應?

想到至今還在回紇牙帳城的杜士儀,想到杜士儀日前命人星夜兼程送去長安的那封痛陳羅希奭酷吏之害,痛陳安祿山勾結番邦暗懷反心的血書,李光弼哪會感覺不到杜士儀心頭的憤懣。大唐原本只有十節度,安北大都護府作為一個新生事物,實際上相當於一個新的節度使府,可這些年來所得的各種補給以及糧餉支持,根本就不足以支撐!如果不是杜士儀從無到有,引入商人,推行互市,似乎還悄悄投入了自己的身家,一步一步穩固了這座漠北第一城,又對各部采取了恩威並濟的手段,怎麽也不會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