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3章 出征

七月十五,中元節,按照中原的習俗,這是要祭拜先人的日子,不論如何都不適合出兵。然而,從之前制定作戰計劃開始,杜士儀就下令那些牧民中精挑細選出來最擅長觀察天象的老人,以及早先就從朝中運作而來,精通堪輿以及天文地理的曹佳年負責監測天氣,挑選最近的適合出兵的日子。當七月十五這個日子被挑選出來之後,曹佳年本人還曾經反對過,卻被杜士儀無所謂地打了回去。

此時此刻,在清早的第一縷晨曦之中,杜士儀站在安北牙帳城大校場高台之上,掃視著面前這些自己經過不斷打散、整合、編練,最終完全聽命於自己的隊伍,心中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感慨。如果說雲州是他真正建立自己勢力的開始,那麽朔方則是沉澱和發酵,而騰挪到距離長安數千裏之外的安北牙帳城,則是真正的涅槃重生。他仍是大唐體系之內的官員,可他能夠建立的勢力卻遊離在朝堂秩序之外,而正由於太過遙遠,此前他在朔方尚且經歷過禦史中丞以及內官的巡視,可在這裏卻從來無人問津。

無論從朔方還是河東啟程北行,這一程數千裏路上絕不是風平浪靜的,誰都怕一股突然冒出來的馬賊取了自己的性命。而如黎敬仁這樣前來傳旨的宦官,也因為收過他太多好處,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根本就不曾真正核實過安北牙帳城究竟擁有什麽樣的將士,什麽樣的實力!

這樣的感慨只不過是轉瞬間的功夫,緊跟著,杜士儀運足了中氣喝道:“我安北牙帳城的勇士們!”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引起了萬千共鳴,盡管在如今沒有擴音器的條件下,但前排應和的聲音傳到後排,幾乎是頃刻之間,山呼海嘯的呐喊聲幾乎響徹全城。即使當杜士儀伸手做出手勢後,千軍萬馬的呼嘯仍然過了許久方才停歇了下來。而接下來杜士儀要說的話,自然有傳令官分別傳給每一個旅帥統管下的所有將卒。

“今天是七月十五,在中原,這一天也叫做中元節,又或者叫做鬼節,是祭祀祖先和鬼魂的日子。因為我選在了這一天出兵,有些人認為不吉祥,也曾經勸諫過我,但我卻回絕了改變日期的提議。因為,之前隨我前往黠戛斯,結果卻無辜死難的將士,因此受傷不能隨軍的將士,我要用這一天出兵,來告慰英靈,來撫恤他們的傷痛!如果鬼神要怪罪,那麽,全都由選在這一天大動幹戈的我一個人承擔!”

中原人信奉道佛,而漠北諸族之中,除卻薩滿教,來自西域的祆教、拜火教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宗教也蔚為流傳,鬼神之說深入人心。此時此刻聽到杜士儀竟然如此說,下頭登時一片喧嘩。眼看著杜士儀接過身邊隨從捧來的酒,將其撒在地上祭奠死難袍澤,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復仇,頓時一呼百應,應聲如雷。

隨著大軍漸次開拔,留守的張興登上城墻,看著同羅和仆固部應召而來的兵馬加入其中,須臾便已經匯聚成了一股洪流,他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當年於夏屋山中隱居,文武兼修,也曾經想象過自己領兵馳騁疆場的情景,可陰差陽錯,他的名聲卻是因自己為幕僚而起,縱使偶有出戰,也都是處於輔佐的地位。

可這一次他留守安北牙帳城的這一仗,絕對不會比杜士儀北擊黠戛斯的這一仗來得輕松,換言之甚至會更驚險,因為,這考驗的並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安北牙帳城中上上下下的文武!杜士儀的真正心意,他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可他竟是感到心頭有一種輕松。

狡兔死,走狗烹,與其讓他來輔佐恩主防備天子的猜忌,還不如讓他來斷掉安北牙帳城的最大枷鎖!反正,他已經把妻兒接到任上了!

杜士儀率軍北行,留下的王容卻並不輕松。為了可能會到來的某一天,安北牙帳城在別人以為的戰略儲備之外,還有另外的一重預備。別人只看到了朔方,只看到了雲州,卻沒想到杜士儀早年就在河北道也伏下了頗多暗子,這些年來,來自河北道的很多物資,通過都播這個轉運點,以互市的名義送到了安北牙帳城。而經營這些的,是她利用茶葉、棉花這兩宗貿易,建立起來的完善交易網絡。數月之前她抽身北上,李林甫的死和楊國忠的掌權,再加上偵測到黠戛斯一股潛勢力和回紇的磨延啜合流,也給了杜士儀一個最好的契機。

於是,她不得不抓緊時間,每日悄悄出安北大都護府,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接見了一系列自己人。當這一天傍晚,她終於回到寢堂的時候,捶著自己的肩膀,輕輕舒了一口氣。親自陪著她出門的莫邪眼看她這些天的辛苦,連忙上前為女主人揉捏著肩膀,卻不防被王容握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