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2章 群情激憤

一個月內,整個安北牙帳城全都籠罩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中。因為杜士儀一行遭到襲殺的事情,一台磨合了許久的戰爭機器以最快的速度運轉了起來。

仆固玚率軍跟著之前來援的葛洛前往骨利幹,李光弼帶兵前往回紇牙帳,阿古滕和阿爾根這些小字輩則是在安北牙帳城四周,掃蕩所有懷有異心的敵對勢力,因為全都帶著安北大都護府特有的發信筒,首尾呼應,自然不虞遭人突襲。阿茲勒則是帶著前鋒營,先後造訪同羅和仆固牙帳,得到了兩邊一口答應派兵五千協同作戰的答復。

這一日,當杜士儀在節堂接見了其余將校偏裨,定下了趁著如今剛剛入秋,天氣正適合作戰,預備用兵黠戛斯的基調之後,他回到後院寢堂時,就只見妻子的旁邊赫然擺著兩個傳信用的銅筒。知道必定是長安送來的,他就上前問道:“是阿姊和幼麟?”

“給你說中了,幾乎是同一時間送來的,路上都拼了命,這才沒有耽誤事情。”王容並沒有讓杜士儀看信,而是站起身說道,“他們送來的信都只說了一件事情,楊國忠果然是向陛下進讒言,說你這次遭到黠戛斯伏殺的事情絕對另有文章,所以舉薦了羅希奭到安北牙帳城來徹查此事。用的借口也冠冕堂皇,你乃是安北大都護,黠戛斯又是大唐的皇親,這是為了給天下人一個交待。”

“真是沒想到,楊國忠竟然會派羅希奭過來,他還真瞧得起我。”

杜士儀對於楊國忠挑的這個人選雖然稍稍有些意外,但反而笑了起來。王容知道他的心意,當下便提醒道:“羅希奭雖然是小人,跟著李林甫不過是趨利,可楊國忠對李林甫子婿和余黨迫害得這麽淩厲,羅希奭未必不會投靠你。”

“你不用擔心。楊國忠怎麽會算不到這一點?他既然敢派羅希奭過來,一定就會向其許諾誘人的條件。而且,羅希奭和吉溫臭味相投,應該早就從吉溫口中得知,當初在雲州利誘我未果,這次也不會抱著那種僥幸心理,只會一條道走到黑。”說到這裏,杜士儀頓了一頓,這次看著王容說道,“幼娘,接下來對你恐怕是最艱難的一次,因為得靠你頂著羅希奭。如果成功了,我在漠北將無可撼動,如果失敗了,這些年來的所有努力恐怕也會付之一炬。”

盡管是這樣沉重的負擔,但王容卻沒有任何猶豫:“好,你放心。”

夫妻多年,彼此之間已經不用說太多的話,杜士儀就知道王容已然下了決意。而他在連發軍令,做好了所有征伐黠戛斯的準備之後,便在三日後正式接到朝中官方渠道的行文時,再次在節堂召見了上下文武。果然,他一說出天子派了羅希奭前來徹查他遭襲一事的真相,下頭立刻一片嘩然,仆固懷恩更是言辭激烈地說道:“大帥遭襲,我等多虧骨利幹來援,歷經血戰方才突出重圍,現在竟然平白無故遭人懷疑!這簡直是滑稽,可笑!”

仆固懷恩尚且義憤填膺,阿茲勒年輕,就更忍不住了。他幹脆徑直撕開衣服,露出了此次一路血戰,幾處還未完全痊愈的傷口,氣咻咻地說道:“朝中竟然有人認為大帥遭襲是假的,我們身上這累累傷口是假的,那些死難的將士也是假的!朝中奸臣當道,陛下難道也昏聵了不成?”

“住口!”杜士儀立刻怒喝了一聲,隨即厲聲訓斥道,“身為臣子,豈可輕易毀謗陛下!念在你是初犯,從輕發落,來人,把杜隨押下去,重責軍棍四十!”

盡管阿茲勒在憤怒之下,直接把奸臣升格到了昏君的程度,但堂上文武竟是大多都覺得此言不差。倘若不是昏君,豈會先用李林甫,後用楊國忠?因此,眼看阿茲勒默不做聲謝罪領罰,當左右親兵磨磨蹭蹭上來把人架下去的時候,其他人紛紛上前求情,可不管眾人怎麽說,甚至連張興亦是建議將功贖罪,杜士儀卻始終不肯松口。

“安北大都護府是大唐的安北大都護府,今天又是節堂之上,杜隨口出毀謗之言,倘若我身為主帥卻沒有只言片語,不是護著他,而是害了他!”

見堂上文武當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卻茫然不解,仍是求情不已,杜士儀便突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案頭:“不但杜隨,就連懷恩剛剛那句話,被有心人上奏朝廷,仍是要背上怨望之罪,別忘了王忠嗣都曾被人誣陷欲圖尊奉東宮!更何況,羅希奭既然不日就要來,你們敢說,這偌大的安北牙帳城,就沒有人沖著榮華富貴出賣袍澤,嗯?”

“誰若是敢如此卑劣無恥,人人得而誅之!”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文官武相的張興。他擲地有聲地說出這句話後,繼而就用威嚴的眼神環視了眾人一眼。出身胡人的偏裨將校哪裏受得了被人視作為出賣上司同僚的叛徒,一個個紛紛下跪,賭咒發誓似的自陳赤誠。杜士儀知道,此間絕大多數人可信,可即便他也不能擔保中間沒有一兩個漏網之魚,因此仍是沉著臉說:“都不要說了!我寧可被人罵一千句一萬句嚴苛,也決不可姑息杜隨此等言行,拖下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