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直面酷吏

河西涼州,河西節度使府書房之中,哥舒翰枯坐於主位,面色凝重,緊握成拳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畢露。良久,親自去送人的家奴左車悄然回來,掩上門後復又躡手躡腳走到了哥舒翰跟前,低聲說道:“大帥,我已經親自把人送出了涼州城。”

“好。”哥舒翰輕輕舒了一口氣,密布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郁色,“剛剛那杜家兒郎說的話,你都聽到了,你說我該當如何?”

左車年少而力大,可對於這些動腦子的事,就著實不太擅長了。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這事情恐怕非同小可,主人征詢自己的意見,不過是因為他身份卑微,只要隨手就能將他撚成齏粉。故而,他猶豫片刻,這才囁嚅道:“如果真的很兇險,大帥置身事外不是最好?”

“置身事外……嘿,王大帥對我一再重用拔擢,這次又讓我率一路兵馬突襲石堡城,自己卻承擔了最難的事,我若是置之不理,豈非要被人笑話是不忠不義,膽小怕事之輩?”

哥舒翰須發賁張,怒目圓瞪,見左車立刻低頭不敢吭聲,他想起之前看到過的那封血書,分明是自己最熟悉的王忠嗣筆跡,轉折之間,依稀還能夠看出當事人心中的無窮苦痛,他不禁狠狠一拳砸在了扶手上。盡管他已經一大把年紀了,可這樣一拳下去,就只聽扶手哢嚓一聲,竟是就此斷裂了開來。他卻猶如絲毫未覺,緊緊抿起了嘴唇,耳邊仿佛又響起了杜幼麟的話。

“大帥可以讓人密切留心長安的動靜,如果無人進讒,那麽,王大帥就此養老,至少保住了晚節,卻也不用大帥襄助。可若是有人構陷,懇請大帥能夠念在昔日情分,替王大帥說上一句公道話!”

哥舒翰和杜士儀完全沒打過任何交道,僅有的了解除了那些民間傳言的功績,也就是王忠嗣曾經對他提起過的只言片語,可如今從杜幼麟此舉,他不禁在心裏暗嘆了一聲。都說杜士儀早年最能仗義執言,姜皎受杖流配的時候,整個朝堂萬馬齊喑,只有杜士儀挺身而出,雖不能改變那個結果,可終究值得敬佩。如今這些年李林甫獨秉大權,朝中大臣幾乎都淪為了立仗馬,杜幼麟不過是區區一個光祿丞,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出京為王忠嗣示警,又親自來見自己,這份膽色著實值得敬佩!

“左車,此事只你我知情,若有第三人知曉,立斬不饒!”

“大帥放心,左車就是死,也不會透露一個字!”

“好,你去秘密準備一下快馬和信使,必須隨時都能出動!”左車正要離去,哥舒翰突然又開口叫住了他,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最終搖搖頭把人遣退了。

這樣忠義雙全的好事,有他一個人挺身而出就行了,用不著安思順多事!

宣陽坊杜宅連日以來,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十余日前,杜幼麟說是突然感染了風寒,強撐著去光祿寺熬了兩天,終究挺不住告了假在家休養,請了大夫調治,病情卻始終沒有太大起色,反倒是家裏整日整日飄著藥香。他才剛剛新婚燕爾便突然染此重疾,宋錦溪自是手忙腳亂,連日以來謝絕任何宴飲,只在家裏陪侍。而杜仙蕙也常常和夫婿過來探望弟弟,這一日,就連杜十三娘也來了。

可眼下的寢堂之中,與其說是愁苦,還不如說是憂心忡忡。杜十三娘看著杜仙蕙這個侄女兼媳婦,還有宋錦溪這個侄媳,忍不住低聲喝道:“你們兩個和幼麟真是天大的膽子,這麽大的事情,就不和我商量商量!幼麟孤身去做那麽危險的事情,萬一若是被人抓個現行,又或者那哥舒翰別有用心,拿著他向陛下舉發,到時候你們讓你們阿爺怎麽辦?現在那魏林向陛下舉發王忠嗣曾經說過願意尊奉太子,陛下氣得雷霆大怒,調北門禁軍親自去押王忠嗣回來,顯然又要大動幹戈,若是幼麟被人窺破行跡呢?”

面對這一番呵斥責難,姑嫂兩人全都垂下頭不敢言語。而杜十三娘在發過火後,這才收斂了怒氣,輕聲說道:“王忠嗣和阿兄多年交情,碰到這種事當然不可袖手旁觀,可也不能像幼麟這樣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味橫沖直撞。他去見王忠嗣不要緊,可哥舒翰……這個人曾經在長安呆過,因為長安尉曾經羞辱過他,故而方才發憤圖強前往河西從軍。可他此次隨著王忠嗣回來,正逢昔日長安尉如今落拓,見面就是一番折辱。此等沒有容人之量的人,不好相與!”

這是杜仙蕙和宋錦溪全都沒有聽說過的事,此刻不禁雙雙大吃一驚。而杜十三娘見姑嫂倆無不又愧疚又擔心,顯然是之前都沒想到,她盡管同樣心懷憂懼,可也不好說得太重,嚇壞了兩人,只得又安慰了她們一番。正當三人計算著杜幼麟的行程之際,外間突然傳來了承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