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仆固之主

朔方之重,在於豐、勝,而作為其腹地的靈、夏,雖為後方,也同樣容不得半點閃失。整個朔方都是京畿的北面屏障所在,故而一場康待賓之亂,王晙大開殺戒之後,方才會把六萬余口胡人全都遷到了河洛江淮等地,從而嚴防再有類似的事件發生。

相比朔方節度使治所的靈州,夏州的一大半都是不毛之地的大沙漠,然而南北兩邊卻是大片肥沃的土地,既可以耕種,也能夠放牧,胡漢雜居,這麽多年來倒也相安無事。遷徙中原的仆固部兩千余帳位於夏州境內的大漠,也就是後世俗稱的毛烏素沙漠以北,烏那水和庫也幹泊之間。

這裏是一片水源豐沛的草原,馬賊無法突破前頭三受降城的屏障,而漢人多半在大漠以南一帶生活。無邊無際的草場中放牧著成百上千的牛羊,不見刀光,不見血腥,大多數仆固部的牧民都習慣了這種日子。而且,前後兩任朔方節度使李祎和杜士儀,對胡人的政策雖不盡相同,但相同的是都沒有太多苛捐雜稅。

也正因為如此,乙李啜拔本來的日子過得舒心愜意,可連日以來,他卻總是心事重重,哪怕長子仆固懷恩回來探親,他也是在外表現得興高采烈神采飛揚,回到自己的帳中就愁眉不展。仆固部一直都是桀驁不馴的部落,在突厥就是時叛時附,在大唐也同樣如此。至於他本人來說,既希望族人能夠休養生息繁衍壯大,又渴望建功立業,雄踞一方,這兩種思量來回沖突,也就成了他的糾結所在。

這一天,他打疊精神見了一些部族中的長老,回到大帳中後就褪去了人前的精神奕奕,斜倚在那兒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一個侍者突然急匆匆地沖入了大帳,連行禮都顧不得便大聲嚷嚷道:“都督,都督,不好了!”

這一聲不好頓時讓乙李啜拔打了個激靈,當即怒聲喝道:“什麽事這樣大驚小怪!”

“朔方……朔方杜大帥……”因為得到消息後趕得太急,那侍者說話斷斷續續的,在主人的怒瞪下方才好容易接續了上去,“杜大帥已經到咱們仆固部的地頭了!”

聽到這樣一句完整的話,乙李啜拔終於為之色變。興許是做賊心虛,又或許是杜士儀積威所致,總而言之,他這會兒完全不想見這位朔方之主。可人已經來了,他絕對不會認為自己避而不見就能解決問題,於是,他只能硬著頭皮喝令侍者出去命人準備,自己也緊急換上了見客的服色。

從靈州到夏州,距離算不上太遙遠,徹夜不停地縱馬疾馳,一晝夜可至,慢一點兩日也可達,可杜士儀身為朔方節度使,突然離開靈州來到這裏,此中意義,乙李啜拔不得不深思。單單論官職,他好歹也是世襲金微府都督,可論實權,他怎麽可能和總領朔方的杜士儀相比?夏州仆固部有萬余人,朔方可有近七萬雄軍!

所以,當第一眼看到杜士儀的時候,乙李啜拔完全沒有任何驚嘆對方年齡的念頭。他笑容可掬地迎接了對方,恭恭敬敬地說了無數恭維贊美的話後,就將對方迎入了自己的大帳。由於事先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他請了杜士儀入座後,不由得斟酌該從何開口。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杜士儀竟然先說話了。

“都督是懷恩的父親,所以我之前北巡三受降城,又巡定遠、豐安二軍,宥州之地也曾經去過,卻從來沒到過夏州,心中不免抱憾,總算今天是達成心願了。”一句寒暄之後,杜士儀就笑吟吟地說道,“懷恩如今是我麾下大將,所以我此來,還有要緊的軍務和都督商量,都督可否屏退左右?”

盡管杜士儀反客為主,可乙李啜拔立刻一口答應了。等發現杜士儀亦是不留一個隨從親衛於身側,他又是驚嘆對方的坦誠示人,又是佩服對方的大膽,一顆心不自不覺就放了下來。

“我仆固部人口不過剛剛過萬,我雖名為都督,其實不過一介胡民而已。杜大帥適才說是商量軍務,我實在是愧不敢當。”

“都督不用這樣謙虛,我此來,是為了漠北亂局。想來都督也應該知道了,突厥內亂,右殺伊勒啜為登利所殺,而其眾已經為登利自己統領,不復立右殺。”

以這樣一個話題作為起頭,杜士儀便敏銳地察覺到,乙李啜拔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有了契苾夫人的提前知會,他猜也能猜到乙李啜拔的顧慮,當即推心置腹地說道:“都督既是懷恩的父親,我也不瞞你說。今年回紇、葛邏祿、拔悉密三部進京朝賀陛下千秋,名為朝賀,實為請命。突厥是大國,自從骨咄祿復辟之後,雄踞漠北已經又有幾十年了,而今突厥內亂式微,自然有的是胸懷野心取而代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