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5章 慶豐年中暗流湧

自從張說主張裁減了而十萬邊軍之後,各大節鎮便開始了精銳化和職業化。放到後世各朝代,動不動就號稱幾十萬大軍,實則上陣就是一盤散沙,而眼下的大唐,直面吐蕃的河西隴右加在一塊也就十幾萬兵馬,直面突厥的朔方只有不到七萬人。可就因為都是驍勇精銳,比從前府兵時期什麽都要自備的待遇要優厚許多,不但可以蠲免兵卒家中人丁的租賦,而且月給餉米,季給衣料,逢年過節的時候,各節鎮還會斟酌收支情況,額外發給節物。

如今年關將近,朔方經略軍中便率先開始發放起了過年的東西。各層軍官按品級軍職,軍卒則是按照從軍年限,這是從很久之前就沿用的老規矩了。當奔走相告的士卒們來到一個個指定的地方,接過一包包白花花的頭茬小麥粉,大塊大塊的羊肉,一方方用來裁衣服的厚厚棉布時,一張張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無論是比往日多了一兩肉,還是布匹多了個一尺兩尺,全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不,幾個三十來歲上有老下有小的軍卒又是抱又是提,拿了自己那一份出來,就一邊走一邊樂呵呵地說起了話。

“從前還以為杜大帥初來乍到,興許會不及從前信安王在的時候,如今看來,杜大帥倒是不虧待人。”

“當然不虧待人,真有本事的一下子提拔了不少,更不要說年物甚至還比平時多。當初聽說杜大帥停了公廨本錢,我還有些擔心。可沒想到杜大帥和那些前往西受降城互市的商旅約定,朔方這裏可用飛錢結算,故而商旅全都將錢存在兩京的櫃坊,自己帶著錢券輕輕松松到朔方來互市,聽說兩京有不少出名的櫃坊參加,還在咱們朔方開設了分號。反正具體緣由我不懂,看發的東西就知道了,比信安王在的時候還多一成!”

“沒錯,咱們不懂那些有的沒的,賞罰公平,懲惡揚善,逢年過節給咱們發足東西,那就夠了。”

這些人嘻嘻哈哈笑著遠去,但微服和謝智陳永一塊出來的曹相東就笑不出來了。李佺連日以來仿佛發了瘋似的,先是揪出來曹宣和馬汶倒賣軍衣,而後又揪出來幾樁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是當面發落毫不留情,而且其中不少都是和他們有涉的人。下頭小卒不知道怎麽回事,聽到李佺把話說得冠冕堂皇義正詞嚴,拍手稱快的人不在少數,可他們越來越感覺到沉重的壓力。

“不說別的,就是一下子停掉公廨本錢,一向走咱們的路子把公廨本錢拿出去的捉錢人就都只能幹著急,而我們少了這麽一份利,也很難拿出余錢來拉攏人心!”謝智憤憤不平地低聲說出這麽一句話,見連素來急智的陳永都不說話了,他便忍不住一捶重重打在了旁邊的土墻上,“本以為他停了公廨本錢,說不定連都督府和節度使府的開銷都拿不出來,可誰知道他竟是弄出一個飛錢!”

“公廨本錢當年陛下就下詔停了,各地說停實際卻不停,終究是違了陛下制令,杜大帥這一招誰都無法置喙。王元寶如今都已經把家業交給了兒孫,自己袖手不管事了,可這種方便商旅的事讓他牽線搭橋又不難,杜大帥還真是有一位好丈人!”陳永嘆了一口氣,隨即無奈地說道,“老曹,事到如今,咱們已經在火上烤了。雖說宥州胡戶才遷回來不到兩千口,可再不幹恐怕就沒機會了。”

“就和你們說的那樣,這時候已經箭在弦上,不能不發了。”曹相東想到當初接到李林甫那封信時的狂喜,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絲莫名悔意。李林甫固然如今幾乎把政事堂變成了一言堂,可畢竟遠在長安鞭長莫及,而他們編造杜士儀的罪名奏報上去也並不難,問題在於杜士儀絕非在朝沒有根基,當初就連身為近侍的牛仙童都落得個那樣淒慘下場,他們怎敢輕易誣告?

只有真憑實據,只有那種根本翻不過來的罪名,他們才可能在掀翻杜士儀的同時,不把自己搭進去!

“既然都已經決定了,宥州那兒誰去?那些胡酋不是容易糊弄的,而且,我們難道能明著對他們說,你們被杜大帥騙了,賠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快點造反,或是幹脆去投突厥人?”謝智有些急躁地問了一句話,見陳永和曹相東全都不說話,他不禁幹脆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你們要是都不敢去,我去!”

“你稍安勿躁。杜大帥未必就不盯著那些胡酋,這件事不是那麽簡單的。我們平日不能稍離軍中,這次眼看過年,抽身的機會很多,可親自跑去見這些胡酋決計不行。不過,昭武九姓那些部族湊出來的蕃兵,這大過年的總得分批放人回去團聚吧?這就是最好的機會。”陳永的眼神中閃動著陰狠的光芒,卻還四下裏悄悄打量了一番,見近處無人,他便稍稍放下心來,“總之這件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我們摘出去,如此方才能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