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軍功由邊釁起

前時杜士儀雖在骨頡利大軍擾邊之際,杖殺了秦大疤等六個軍中刺頭,但那幾個人畢竟只是小卒,最大的一個也只是隊副,杖殺的地方又是在節堂之前,即便懸首示眾在靈州都督府外,終究很多人並未親眼目睹那殘酷血腥的一幕。如今李佺驟然查知冬衣有弊,雷厲風行須臾查探分明,在數百個領到了以次充好冬衣的士卒聚攏抗議之際,把涉事的那兩個別將推了出來,立時引來了更多的人圍觀。

在這寒風凜冽的天氣裏,眼見得兩個往日光鮮威風的別將被剝去了上衣和褲子,牢牢地綁縛在了刑架上,下頭漸漸變得鴉雀無聲。尤其在看到平日裏往往只有小卒才會挨的刑杖帶著淩厲風聲,倏然落在他們的脊背、屁股上、大腿上,也不知道是誰領頭大叫了一聲“打得好”,一時間,這樣的叫好聲此起彼伏,讓正在受刑的兩個人倍感苦痛。

行軍法的刑杖比訊囚杖更粗,再加上李佺為了以儆效尤,兩人都是被捆縛之後站立受刑,每一道杖痕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即便臉背對著圍觀人群,可這種羞辱感卻揮之不去。馬汶和曹宣身為別將,可都不是靠著軍功當上的,而是因為所謂的武藝超群,而受上官舉薦簡拔,在軍中談不上多好的人緣,這會兒耳聽得下頭嘰嘰喳喳哄鬧叫好聲不斷,他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但怨恨。

他們又恨李佺一點情面也不留,又恨軍中竟無一人為他們求情。可這會兒身為待宰羔羊,兩人縱使咬碎銀牙,也只能苦苦忍耐著。

好容易等他們挨完了這六十杖,便有人將幾乎被咬破的布卷從兩人嘴裏拿出來,這一刻,兩人已經都是滿口腥甜的血,被解下刑架的時候竟是癱軟不能動彈。可是,幾個親兵放下他們之後,竟是將他們倆面仆地倒拖了下去,繼而猶如死狗一般扔在幾個靈州都督府的差役面前。還不等馬汶和曹宣二人清醒過來,頭上就已經多了鎖鏈,竟是硬生生被人鎖了拖走。

見此情景,人群中頓時起了小小的騷動,直到剛剛那監刑官上前,他們方才再次安靜了下來。

“李副帥宣示軍中上下,此二人今日所受乃是軍法,並非國法,即日將他二人交由靈州都督府法曹參軍處置!”

身在經略軍議事廳中的李佺聽到外頭那一陣陣歡呼聲,不禁哂然一笑。他上任以來,瞞著其他人多次微服在軍中訪查,這樣的小弊並不止這一宗。原本他不用如此興師動眾,可杜士儀既然明確授意他進來在經略軍中不妨大張旗鼓,發現什麽處置什麽,不用留情面,那他就不必留手了。這樣無需顧忌,雷厲風行地做事,還真是夠爽快的,須知他年輕時都不曾這麽恣意放手而為,身後有人擋著的感覺,還真是不壞。

突然之間,他想起那天杜士儀送他出來時說的話。“老夫聊發少年狂嗎?”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我還寶刀未老呢!”

聽說李佺那兒押來的兩個別將,已經由靈州都督府接管,杜士儀少不得招來法曹參軍細細囑咐,人剛剛告退離去,吳天啟就在靈武堂外通傳,道是兵曹參軍葉建興求見。他當然記得,這個人是當初王縉曾經給自己舉薦過的,然而自己上任後用了來聖嚴,李祎那批幕府官紛紛歸心,文官班底並不缺乏,而葉建興並未顯露出特異之處,他也就暫時沒有多加理會。此時聽到此人求見,他不禁有些好奇。

“大帥!”

葉建興雖然和之前李祎用過的掌書記葉文鈞同姓,但並非同宗同族。他四十出頭,乍一看去形貌俊朗,雙眸有神,顯然是個美男子。他從容長揖行禮後,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今日冒昧求見,正是為了朔方經略軍中這一樁貪鄙之案而來。李副帥大張旗鼓處置此事,看似是明察秋毫,還了上下將卒一個公道,又將貪墨之輩當眾杖責,大快人心,但細究其事,實在是多有不妥!”

見杜士儀聽得聚精會神,並未打斷或是反駁自己,葉建興不禁更添了幾分信心。他定了定神,又誠懇地說道:“大帥上任已經將近一年了,又有大破突厥左殺骨頡利大軍這樣的戰功,又有提拔任用年輕將領的識人之明,如這樣的貪鄙小案,只需不動聲色處置即可,何需興師動眾?此事宣揚出去,還以為朔方盡是這等卑劣無恥貪利之徒,對大帥名聲有害無益,所以,李副帥著實有些孟浪了!”

這拐彎抹角的話杜士儀終於是聽明白了,不外乎是說李佺為了體現自己的正直無私,卻不顧可能傷了他這節度使的臉面。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位兵曹參軍,好整以暇地說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可還有其他事要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