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千金易取,人才難得

盡管在鎮西軍一口氣拔擢了五人,但杜士儀自然不會貿貿然在回程時就將他們帶回去。軍中交接就和文官上任交接一樣,都有相應的步驟,不能操之過急。而他在河州停留期間,固然就連前來幹謁的士子都不吝撥冗一見,可見苗延嗣這位河州刺史的次數卻少得可憐,更加坐實了外頭人對於兩人關系的猜測。即便當他動身回鄯州時,苗延嗣也只是在最後露了個面相送,多余的話都沒說上一句。

因此,出了枹罕城走了半日,一眾人飲馬休息時,王昌齡便有些不解地問道:“大帥就算和苗使君有些舊日齟齬,可大帥從前素來都是頗有容人雅量的人,怎至於和苗使君便是如此水火不容?”

這話也就比較心直口快的王昌齡敢說,高適在肚子裏思量這問題已經很久了,愣是沒問出來。此時此刻,同樣很感興趣的他便不動聲色地湊了上來。

王昌齡和高適,一個率性灑脫,一個意氣激昂,又和杜士儀年紀仿佛,如今有了上下之分,人前固然不能露出親昵之態,可少外人的時候,兩人就隨興多了,杜士儀也不以為忤。此時此刻面對這樣的探問,杜士儀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說道:“當初我於尚書省省試後狀頭及第,其後應吏部關試,乃至於制舉知合孫吳科的時候,正是張嘉貞當政,苗延嗣為其謀主的時候……”

將苗延嗣給自己使的幾次絆子簡略說了說,他繼而便又說道:“而且,王摩詰從太樂丞突然貶為濟州司戶參軍,也是因為張嘉貞想要借此牽連岐王,動搖張燕公的相位,故而方才用了苗延嗣的這一條妙策。王摩詰由此一出京師,竟是為此蹉跎仕途十余年。我倒也罷了,恐怕尚在洛陽的王夏卿,比他那兄長還要更恨苗延嗣。若非因為父過不及子,況且苗延嗣的兩個兒子都和其父性子不同,一個沉穩端方,一個雖自負,卻也急公好義,我也不至於在雲州時並未遷怒,而是善待了他們。”

這些關節,王昌齡和高適都是第一次聽說。兩人都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的人,半點都不覺得杜士儀對苗延嗣的敵意有什麽不對,高適甚至還為此對苗延嗣生出了更深的厭惡:“苗延嗣當初為中書舍人時何等神氣活現,可那位張河東一倒,他十幾年兜兜轉轉都在外任,竟然還不知道收斂!”

“黨爭原本就是如此,更何況,他看我不順眼,我看他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杜士儀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再多做糾纏,繼而就詞鋒一轉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募兵之事。我之所以會向陛下上書,安人軍和河源軍增兵,卻是因為這幾年遷居河隴之地的逃戶日漸增多。雖然朝廷政令嚴明,一有察覺便立時嚴懲,可卻抵不住越來越多的人戶逃亡。與其讓其中那些壯健的丁口成為佃農黑戶,還不如放寬募兵限制,讓其家中能夠減免租賦落戶,如此隴右既可以補充兵員,又可以招募到更多的人口開墾田地。”

之前杜士儀在武威堂召見鎮西軍眾將,王昌齡高適全都在場。可那道請在河源軍安人軍增募兵員的上書,是杜士儀親自草擬撰寫的,兩人都不知情,故而難免心頭疑惑,當聽到這樣的理由,兩個人終於明白了過來。於是,在接下來回程的路上,杜士儀少不得對他們剖析宇文融當年括田括戶的利弊,犀利得入木三分,縱使兩個人從前對於寡學術的宇文融並無多少好感,如今也不得不承認,要說財計第一把好手,宇文融竟還在如今的侍中裴耀卿之上。

“如今的中書令張子壽張相國固然辭賦出眾,文采斐然,可在財計上頭的造詣,不如裴相國,更不如宇文融遠矣。去歲年初,他甚至還因為銅錢不足,請開銅錢之禁,不禁民間鑄錢,若不是裴相國以及眾多有識之士上書勸止,這一條一推行,則必定遺患無窮。所以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若是宇文融還在,能夠將之前括田括戶之後一度穩定,其後卻又再次逃亡的那股風潮給穩定下來……”

杜士儀說到這裏戛然而止,沒有再繼續往下說。可王昌齡和高適全都是何等聰明的人,早就腦補了下面那半段。可杜士儀自己知道,他卻還有一句話不曾說。

在每個丁口成年之後,那一百畝口分田加永業田的制度再不可行的基礎下,現如今的租庸調稅制早已千瘡百孔,可即便如此,真正要完全推行戶稅地稅這兩稅制,卻依舊難如登天!現如今不是他出任成都令躊躇滿志,敢於大刀闊斧的時候了,朝中李林甫已經登上了相位,他自己也身在高位,絕不會賭這種改革!

這一次回程,杜士儀沒有選擇再從積石軍的臨津古渡渡過黃河,而是特意輕騎繞到了黃河之上吐蕃人據有的鹽泉橋東,遠眺這一座吐蕃人在黃河上造起的可供兵馬通過的木石所制大橋。登高遠望,這一段黃河河面狹窄,地勢險要,正是兵家必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