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安西來客

王忠嗣自從雲州轉任河西,又從河西轉任隴右,戰功赫赫,令行禁止,軍民上下無不熟知他功績,曾經前來自薦的人不計其數。他雖不至於以貌取人,可剛剛出言請從的那人斜眼幹瘦,乍一看就透出了幾分慧黠,實在是給他的第一眼觀感很不好。因而,他便避重就輕地說道:“此人既是和大帥友人熟悉,想來必是胸有才學之輩。我之侍從,不求識文斷字,但求勇猛無前。所求者,壯聲勢,為諸軍表率!如今日自薦此人,事我必然屈才。”

杜士儀對於王忠嗣的如此說辭並不奇怪。若不是那青年似乎是王昌齡和高適的同行者,他也不至於出言將人引入都督府等候。於是,他就笑說道:“既如此,忠嗣先隨我一見少伯和達夫。少伯和達夫性子激昂豪爽,而詩賦更是雄渾大氣慷慨悲歌,多涉軍旅邊塞,較之太白浩然季淩三人,又別有不同!”

要說往來與杜士儀相交的文士多是詩壇翹楚,王忠嗣也是知道的。他雖不擅長詩文,可終究自小養在宮中讀書,對士人自然也有幾分敬意。前去鎮羌齋的路上,杜士儀盛贊王昌齡和高適的詩賦,他自是不知不覺對兩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來到鎮羌齋門口時,他就只聽裏間傳來了一個擊節歌唱的聲音。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四句唱罷,那聲音微微一頓,又繼續說道,“我和少伯你相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然則你那許多詩詞歌賦之中,卻以此一首出塞為冠!”

“不至西域,不知天下之大,此一番遠行安西,咱們也算是在生死之間轉了一圈,日後再作詩,那等矯揉造作的怕是再也看不上了!”

杜士儀聽到王昌齡的聲音中竟有幾分沙啞,心中一動,擺手制止了門前侍立的吳天啟,親自上前推門而入道:“一別三年,不想竟在鄯州重遇少伯和達夫!”

王昌齡和高適正對坐閑談,此刻聽到聲音,見是杜士儀和王昌齡一前一後進來,兩人連忙起身相迎。高適才一個杜大帥叫出口,就只見杜士儀沉下了臉。

“達夫既非我之部屬,何來大帥之稱?莫非不以我為友乎?”

王昌齡頓時莞爾,拍了拍高適的肩膀就上前欣然拱手道:“一別三年,未想君禮兄雖不再執掌制誥,卻出鎮隴右,威儀更盛!我和達夫在西域就聽到你在隴右名聲了,從郭英乂,到郭家紈絝小兒,再到洮州刺史羅群,又直言為王將軍辯白,更調來王將軍相佐,隨後大破吐蕃越境兵馬,使吐蕃不得不服軟,雖不興大軍,卻揚我大唐軍威,實在是讓人心生敬服!今日在都督府門外見君禮兄威儀赫赫,王將軍雄姿勃發,我二人一時竟是如圍觀軍民士人一樣,目不轉睛!”

即便和王昌齡高適並不熟悉,可王昌齡對他的敬重溢於言表,王忠嗣自然頗為高興,杜士儀笑語謙謙,他也少不得謙遜了兩句。

而高適這才苦笑道:“好一個少伯,把我要說的話全都搶過去說了,你讓我再給君禮兄和王將軍拍什麽馬屁是好?以後說話切記留半截,別把別人的話都說完了!”

杜士儀一時大笑,歸於主位之後請三人各自坐了,他這才饒有興致地問道:“今日出聲請為忠嗣從者的那青年,我見你們聞聲側目,難不成是和你們同路的?”

“君禮兄說對了。”提到這個,高適頓時有些尷尬,他瞅了王忠嗣這個事主一眼,見其面色淡然若定,他這才無奈地解釋道,“由河西前往安西,商旅雖多,然則路上卻談不上有多太平。突騎施也好,葛邏祿也好,甚至於吐蕃,都時常會有兵馬掠襲之事,至於馬賊盜賊之屬,就更加難以避免了。雖有君禮兄襄助程儀,又有派從者護送,可我和少伯這一路上幾遭屢屢化險為夷,可還是在抵達龜茲之前,遭遇一股馬賊所襲,行囊全部丟失。”

王昌齡見杜士儀登時面露關切之色,他就接口說道:“我和達夫雖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從者也驍勇,勉強退敵之後抵達安西都護府所在的龜茲鎮,可既然身無分文,自然只能無可奈何去找人丐食了。”

所謂丐食,是士人遊歷期間一種很通俗的做法。那就是在遊歷遇到困難的時候,去當地高官富紳或者同鄉處請求資助,大多數時候,有能力的人都會慷慨解囊,當然遇到那等傲然跋扈的,受幾個白眼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所以,想到是自己請兩人去西域,由是方才有這樣的磨折,杜士儀不禁有些愧疚。

高適看出杜士儀的情緒變化,趕緊解釋道:“好在龜茲鎮雖多胡人,可樂善好施慷慨大方的卻也不在少數。我和少伯憑著詩才,混跡在那些胡商胡人中間騙吃騙喝,倒也過得逍遙,甚至又從龜茲出發,前往疏勒、於闐、焉耆、碎葉。不過,因為陛下即位之初的恩許,碎葉如今在突騎施人手中,我們碰上不講理的突騎施巡兵,險些又倒了大黴,還是少伯機靈把你的名頭祭了出來。隴右杜大帥在西域亦是名聲不小,突騎施王後交河公主甚至為此邀我等飲宴,也算是不虛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