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好男兒當如是

河西節度使牛仙客,以心細如發,熟知倉廩,整備兵馬為最,但最讓士大夫詬病的,卻是其一介小吏,毫無科場經歷的出身,但要說在河西諸軍中的威望,牛仙客雖不能說一時無二,卻也深得軍民之心。原因很簡單,從當初王君毚為河西隴右節度使的時候,他就事其為判官,再加上出身涇州,仕宦之後始終在河隴,故而對河隴的情形了若指掌。

在熟悉河隴這一點上,杜士儀自然不敢和牛仙客比肩,但如今既然是邊境無戰事,在民生、倉廩、兵備上,他卻以牛仙客作為榜樣,無時不刻打起精神。讓他大為欣喜的是,盡管田陌那本農書寫得磕磕絆絆,但竟然還真的像模像樣有了兩卷的草稿,上頭的草圖繪制得極其用心。只不過,邊上那些字跡,卻讓他怎麽看怎麽狐疑,這會兒不禁放下書卷似笑非笑地問道:“這書畫確實是用心了。不過,我看這字跡娟秀,似乎不是你親筆吧?”

若是旁人興許還要支支吾吾,可田陌卻憨笑道:“郎主慧眼如炬,不是我寫的,是我口述其意,蔡娘子寫的。她幼時曾經隨外祖父讀書習字,一筆字比我寫得好,而且,這上頭的很多圖樣,都是她幫的我實際做出來,又在四鄉田地上試用過。”

這麽說,當初還鬧過別扭的蔡武娘,竟是常常與田陌往來麽?

杜士儀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旋即就笑了起來:“沒想到你倒是得了臂助。既如此,你二人便多多用心,早日將這農書著成!”

田陌連聲答應之後,可正要出門時,他卻想到一件事,復又止住了腳步:“郎主當初在蜀中成都為官的時候,我曾經見民眾用筒車灌田,一夜可澆百畝,因蜀中水流湍急,岸高水低之故,而如今鄯州地形別有不同,去歲百工大會上,我選取的那一款水車,便利於平地取水灌溉,利用的是畜力。我還給蔡娘子看了之前郎主所為的水輪三事,蔡娘子說,加以小小的改動,更適合鄯州本地,不知郎主意下如何?”

水輪三事他只是出了個主意畫了個大概的草圖,具體試行方案都是代州能工巧匠所為,是否與原創有區別他還不能確定,怎會拒絕別人改進?

杜士儀當即想也不想地說道:“就由你們去思量,若有成效再來報我!”

去歲麥熟,利用水力的水輪三事大大減輕了磨面貯糧的工序,在鄯州湟水鄯城龍支三縣附近開設的大磨坊幾乎無不是天天門庭若市,大大儉省了軍民的力氣,無不令人稱道。因而,即便此前對百工大會不無抵觸的官吏將卒,如今也已經視此為尋常,至於登門自薦鑄刀的鐵匠以及各種技藝的也不在少數。可鑄造不比其他,杜士儀在考察之後,把大多數人薦到兩京軍器監,只留下兩三個著實技藝非常而又孤身一人別無親眷的,派妥當人將其悄然送往了雲州。

苗延嗣如今以河州刺史兼隴右道采訪處置使,總算是不在鄯州了,可即便身兼鎮西軍使,可苗延嗣從來沒有治軍的經驗,隴右軍將又素來抱成一團,所以他這個刺史在政事上勉強還能順遂,軍務上卻不免磕磕絆絆。而他利用身為采訪處置使之權,對於各州事務都有糾劾之權,旁人就難免聽到杜士儀在人後怒斥苗延嗣多事。於是,當王忠嗣被杜士儀派去河州協理鎮西軍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是幸災樂禍。

想來杜士儀是打算從脖子上卡住苗延嗣七寸了!沒有軍旅支持,縱為河州刺史,又有多少威權?

午後時分,眼見得一隊二十余騎從鄯州都督府門前大街上馳來,擁在大門口投書求見的士子們頓時讓開了一條通路。其中有認得的立刻指著頭前一騎向其他人解說道:“瞧,那便是王忠嗣王將軍!”

“便是那天子義兒?”

“噓,杜大帥嚴禁軍中如此稱謂,王將軍亦然。雖自幼長於宮中,不敢以聖人之名標榜自身。”

“原來如此。”

在四周那些或敬服或羨慕的目光下,王忠嗣淡然若定地跳下馬背。他本就生得健碩偉岸,一表人才,如今雖是名為被貶,但在隴右鄯州,無人不知他是深得隴右節度使杜士儀信賴的大將,眼下雖只是臨洮軍副將,可在軍中威嚴極重。而李隆基雖貶了他,可終究還是愛重他的才幹軍略,甲胄軍服都是上一次他力退吐蕃兵馬後禦賜的,甲胄鮮亮,華服盛彩,身下坐騎又是百裏挑一的駿馬,即便風塵仆仆,此刻英姿哪裏是威武二字能夠盡述。

好男兒當如是!

然而,就在這時候,只聽鄯州都督府中一陣喧嘩,緊跟著,便有服色整齊的牙兵從裏頭出來,須臾便將門前士子暫時遣開,分列扶刀肅立,一個個恰是如同釘子一般。看到這一幕,當即有人低聲輕呼道:“是杜大帥出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