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將有虎膽,巾幗雄心

開元二十二年臘月,雲州雲中縣城恰是白雪皚皚,仿佛天地都被一場驟然襲來的白雪給完全籠罩了。城中街道上的車馬行人都少了許多,縱使有寥寥數人,或緊裹大氅,或厚衣棉襖,無不行色匆匆加緊腳步。

在這惡劣的天氣中,一行五六個戴著鬥笠的騎兵踏著漫天雪花在街道上飛馳,最後在那座歷經十余年歲月的公主府面前停了下來。門前護衛認出了頭前那個擡起鬥笠的人,立刻二話不說躬身讓路。一行人快步入內,等到了儀門時,後頭的隨從就不約而同全數止步,只有為首的那個中年人步履不停,一直等到了寢堂檐下,他方才摘下鬥笠,赫然鬢發已經霜白,雙目炯炯有神。

正是雲州刺史王翰。

“王使君來了。”張耀早已聞訊迎了出來,接過了王翰手中的鬥笠,“貴主已經等候多時了。”

王翰微微頷首,又解下身上黑色大氅,拖下腳上的鹿皮長靴徑直入內。寢堂中燒著地龍,溫暖如春,居中的主位上,一個女子身姿優美地坐在那兒,雖則歲月流逝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可那種沉澱其中的光彩卻讓她越發楚楚動人。

“見過貴主。”

“子羽坐吧。”固安公主擡手示意王翰坐下,這才問道,“契丹戰事告一段落了?”

“嗯,不愧是張守珪,此番大獲全勝,契丹王屈烈以及可突於雙雙被生擒活捉,余者俘虜不計其數。據說,張守珪已經令麾下將領押送屈烈和可突於以及不少俘虜回東都洛陽,一則獻俘,二則這也是最好的新年禮,想來陛下應該會欣喜若狂。這下子,奚人重歸故地應該不成問題。”

固安公主又追問了幾句,等了解了此次戰役的種種細節之後,她不禁嘆道:“君禮鎮守隴右,這兩年吐蕃幾乎寸兵不出,邊境止戈,他這個隴右節度卻也顯不出什麽本事,尤其是在張守珪這大捷面前,別說是他,各鎮邊將未免全都顯得黯淡無光了。”

王翰聽到固安公主說杜士儀,不禁笑道:“君禮之前來信時,卻仿佛很滿意隴右無戰事,如此正好整兵秣馬,使倉廩豐實。而且他說,契丹人時叛時附,變化無常,而且又狡黠如狐,驍勇善戰,此等人正需要張守珪那樣的名將方才能夠對付。不過,他倒是很打聽了一番,此前年中時隨張守珪左右建下戰功的,都有那些將校。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張守珪指揮有方,除卻昔年信安王帶兵打的那一仗,如趙含章薛楚玉之輩節度幽州時,對契丹可都是敗仗多,勝仗少。”

“君禮為人,最愛人才。不過聞聽張守珪也是如此,他拔擢將領之中,不少起自卒伍,比君禮還要不拘一格。其中,之前從信安王建下戰功,而後又被陛下派到渝關守捉的李明駿固然因戰功而實授將軍,領平州刺史,持節平州諸軍事,還有一個名叫安祿山的亦是躥升極快,如今竟已經奏為將軍了。”

固安公主身處雲州,消息卻極其靈通,尤其是來自河北道幽州的訊息,幾乎一日一報。如今的雲州雖說建刺史署,但實質上,卻是她和雲州刺史共管,尤其是軍中將校以及各級軍官,一多半都是她當年招攬的那些驍勇健銳,這也是雲州軍的底子。王翰對此心知肚明,非但沒有遏制,反而利用自己作為刺史的權限,一力提供方便。這麽多年來,單單雲州與奚人以及突厥的互市,就使得這座原本地處邊陲的小城迅速發展壯大,更勝當年何止一籌。

然而,王翰和固安公主也都清楚,這種格局很難一直保持下去。尤其是等到王翰這一任刺史任滿,下一任刺史想再要是復置雲州的這一批舊人,那恐怕就很難了。盡管郭荃已經是雲州長史,可長史到刺史之間這一道鴻溝,王翰還是因為雲州從下都督府降格為州後,方才一步跨越過去的,郭荃卻沒有這個便利了。

於是,東北局勢的話題告一段落之後,王翰就不禁憂心忡忡地問道:“東都那兒,仍然有讓貴主回去安居的聲音嗎?”

“自從雲州日漸安定,這種聲音就很多了。奚人當初那場大敗,李魯蘇和東光公主都因為再無立足之地定居東都,我一個當初因為李魯蘇之故而不得不遷居雲州的和蕃公主,住在這裏的理由就已經幾乎不存在了。”固安公主冷靜地說出了這樣一個事實,繼而便淡淡地說道,“你一旦離任,郭荃,王芳烈,包括南霽雲、羅盈、侯希逸,都很有可能會被各自調走。這樣一來,原本鐵板一塊的雲州,也就不再是外人不能伸手的禁區,而是一塊人人都能下口的肥肉了。”

在雲州一呆就是將近八年,無論是從感情,還是從利益上來說,王翰都很難想象這樣一片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土地落入外人之手的景象。可是,固安公主所言又是難以回避的事實,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方才低聲問道:“貴主所言,我也想過。如今可還有其余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