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君子器量

什麽叫做銘感五內,王忠嗣此時此刻終於體會到了。杜士儀不過是和久別的妻子兒女稍稍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甚至沒有多分心去看泫然欲涕的杜廣元,便立時邀他上馬同入鄯州湟水城。只是稍稍落後杜士儀坐騎一步的他享受著路旁百姓注目禮的態度,甚至能夠聽到不少人在那裏議論他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人群中誰大聲嚷嚷了一句,這便是從前的河西討擊副使王將軍的時候,那些議論的聲音陡然之間大了一倍不止。

“是河西討擊副使王將軍?便是傳言中和諸位皇子一樣養在宮中的王將軍?”

“是之前戰死的王海賓王將軍的兒子!”

“聽說之前王將軍在河西就是功勛彪炳,被朝中奸人所忌,幸好陛下聖明,明著貶斥,實則保護,把人放到咱們鄯州來了!”

王忠嗣數月之前才剛來過一次鄯州湟水城,可只是幫杜士儀的忙,抓到了那幾個真兇,小小露了個臉就回涼州去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不過數月,自己的際遇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河西涼州到長安,然後又到了這隴右鄯州。此時此刻,不管他如何竭力,也沒辦法聽清楚越來越嘈雜的人群中究竟在說些什麽,但心裏卻很明白,這樣遊街似的入城,杜士儀說要任命他為左廂兵馬使,只怕那決計是真心實意!

後頭的牛車上,王容見杜廣元耷拉著腦袋,小臉上分明無精打采的,她哪裏不知道小家夥在生誰的悶氣,也不去勸慰。直到牛車從旁道進了鄯州都督府,最終停了下來,她才小心翼翼抱起旁邊的女兒杜仙蕙,遞給了開車門伸手來接的乳媼。等到自己下車之後,她見杜廣元悶聲不響地跟著下來,便帶著他隨前來迎候的赤畢一路入內。

她這個女主人沒來,鄯州都督府那偌大的後院自然完全是空的。杜士儀從前幾乎都是直接歇在鎮羌齋,但她所居的內寢已經都收拾了整齊,幾個婢女仆婦張羅著安頓行李,她讓乳媼看著一路車馬勞頓的杜仙蕙先行睡下,又吩咐隨行的兩個外甥王勝和王肜,以及杜思溫交托給她的兩個京兆杜氏晚輩杜明瑱和杜明瑜,暫且在內寢外頭的兩側廊房先行休憩片刻,她就一手牽著杜廣元往外走。

除卻內寢之外,後院尚有眾多樓閣偏院,但每一處都已經灑掃得幹幹凈凈,沒有遺留下從前住客的任何痕跡。但從那些屋子以及裝飾陳設的風格,王容就不難看出,從前歷任鄯州都督兼知隴右節度的那些高官,大多是姬妾成群的人。如今即便這些婢妾不是被帶走就是被遣散,可在後頭灑掃的那些尋常婢女們,依舊姿色不輸長安很多大戶人家,可素質上就大大不如了,她這一路走來,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悄悄打量她。

“阿娘!”杜廣元終究是小孩子,此刻怎麽也忍不住了。一聲大叫之後,他便埋怨道,“阿爺只顧著和王將軍說話,見著我一句話都沒有!”

王容用犀利的目光把杜廣元剩下的話給逼回了肚子裏,這才對左右婢女說道:“讓其他無關人等退避三舍。二十步之內,我不希望有任何人。”

她這些婢女都是成親之後,從雲州到代州再到長安,也不知道經過多少挑剔目光審視過的,此刻立時依言四散。而四周圍也只是片刻的小小嘈雜,旋即登時安靜了下來。等到只剩下了自己母子二人,王容方才對兒子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想不通麽?阿娘不是告訴過你,你阿爺對王將軍一直贊不絕口,甚至在王將軍為人算計,險些就要貶到很遠地方去的時候,還想辦法保下了他,讓他得以調到鄯州來。你說,你阿爺這樣看重的人,此次和我們一塊到鄯州,你阿爺難道還放著險些受了委屈的王將軍不搭理,先只顧著和我們母子說些久別重逢又團圓的話?廣元,你要記著,你阿爺固然看重我們,可如果無關生死大事,他總得要先盡著其他更重要的。”

杜廣元聽著腦袋也有些發脹了,可頂多只能聽懂一小半,那就是阿爺如果有更重要的事,他這個兒子就不重要了。有些憋屈地撅起了嘴,他又偷看了一眼母親,最終小聲說道:“阿娘就不嫉妒王將軍麽?”

王容險些被兒子這理所當然的口氣給說得呆住了,旋即才又好氣又好笑地問道:“嫉妒這兩個字是誰教給你的?”

“那天我去外祖父家,還聽到兩位舅母說阿娘嫉妒,所以阿爺沒有別的女人。”杜廣元理直氣壯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話,見母親的面色陡然陰沉,他方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立刻拿出了一貫最拿手的伎倆,雙手死死抓住母親的手,討好地說道,“阿娘,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偷聽兩位舅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