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翻手為雲覆手雨

各州刺史齊集鄯州的第二天,杜士儀方才正式升堂,接見了隴右節度麾下的這諸位刺史。

大堂上相見的那一刻,杜士儀的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在了羅群和安思順上。洮州刺史羅群身材矮小,無論行禮還是說話,全都透出了一種高人一等的傲慢。尤其是當他身後的廓州刺史安思順上前行禮拜見的時候,他非但不退到自己的位置讓路,反而還挑釁似的瞪了對方一眼。

杜士儀在經過仔細詳查之後,就已經明白,為什麽別人會說,當初的隴右節度範承佳為何尤其不待見安思順。這位似乎和安祿山沾親帶故的胡將這一年將近四十,當年其人不到三十便以軍功官至洮州刺史,統轄莫門軍五千五百人,到如今雖然改任廓州刺史,可兼的卻是寧塞軍使,須知寧塞軍只有區區五百人,這種巨大的落差足可見安思順這十幾年官越當越差了。此人無論言行舉止,全都透出了一股如同石頭似的硬梆梆感覺,尤其是針刺似的目光,足以讓一般人生出敵意。

至於其他刺史中,但態度就和煦多了。這等一年一度的諸刺史齊聚鄯州,與其說是真正為了商討什麽事,還不如說是一個彰顯隴右節度使權威的形式,話語權仿佛也是以將兵多寡來分的。如蘭州這樣占地更廣,人口亦不少的大州,刺史的話語權便遠遠不及小小的洮州。當說到此次大唐和吐蕃和議,又依金城公主之請立界碑的時候,蘭州刺史鄭懷章只說了兩句頌聖的話,就被洮州刺史羅群把話頭搶了過去,而前者竟只是張了張嘴,最終選擇了沉默。

“吐蕃人素來狡猾,所謂立界碑只不過做個樣子,日後必來犯邊,與其如此,不如先下手為強,免得日後他們發兵時,我們又遭其害!”

洮州和鄯州之間還隔著一個河州,因此羅群對於杜士儀行事也只是道聽途說,今次廷參時見其不過是一年輕書生,自恃為宿將的他登時對其平添輕視,這會兒說到興起,竟是站起身來提高了嗓門:“再說,之前金城公主還曾經有過東歸之意,足可見吐蕃贊普根本不敬我大唐公主。這贊普不是上書說自己當初年少,不能節制大將嗎?現如今我們攻其無備,然後再指斥是他們先行進襲,只要有屍體,難道還愁朝中有人說三道四?說到底,這是軍功!”

見羅群竟是說得肆無忌憚,杜士儀想到今日布置,索性出言斥道:“羅洮州還請慎言。立界碑乃是金城公主上書,陛下下旨,約為友好。而如今吐蕃使臣尚在長安朝貢未歸,你就大放厥詞說什麽栽贓先攻,也太過狂妄了!”

“杜大帥此言差矣,就是因為左一個謹慎,右一個謹慎,我大唐才每次都失卻先機!”羅群冷笑一聲,環視眾人一眼後,趾高氣昂地說道,“戰陣之上,拼的是實力,可不是講什麽仁義禮智信的地方!”

“夠了!”杜士儀見此人越說越離譜,忍不住一拍扶手喝了一聲,然而,還不等他繼續呵斥,突然便聽得一個若洪鐘一般的聲音。

“仁義禮智信,乃是人立身之本,羅使君身為洮州之主,竟然當眾說什麽戰場上便可不講仁義禮智信,難道是想說進攻時可以背棄和約,戰敗時也可以丟下麾下軍民?吐蕃求和朝貢,陛下已經允準,這是上命,我等身為臣子邊將,豈有當面遵從背後非議的道理!”

見說這話的竟然是安思順,羅群頓時暴跳如雷:“你一介胡奴,敢說什麽仁義禮智信!”

杜士儀看到羅群竟是說著便揮拳沖安思順而去,登時為之一凜。待看見羅群竟然真的是當著自己的面一拳將安思順打了個趔趄,他就更加慍怒了。然而,安思順雖說挨了最初那一下,可隨即仿佛剛剛反應過來似的立刻還擊,兩個堂堂刺史竟然當著他的面打成了一團!眼見這大打出手的一幕讓下頭的其他刺史目瞪口呆,他當機立斷對身旁的張興道:“奇駿,把兩邊人分開。”

而在這句話之後,他還壓低聲音加了一句:“制住羅群!”

說時遲那時快,侍立在他身側的張興聞言一個箭步搶上前去,一把捏住了羅群的手腕。而且,不等其反應過來,他順勢一扭其手肘,順著其左肩一用力,竟是直接把羅群給摁倒在地。倒是安思順在互毆之中一拳落空,發現張興已然制住羅群,立刻退後一步回歸自己的位置,甚至還不動聲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服。面對這發生在一瞬間的一幕,大多數刺史都沒反應過來,反而是整理完衣冠之後的安思順訝異地盯著張興看了一眼,隨即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好身手!”

而羅群直到這一刻方才明白自己的遭遇。他本能地想要翻身坐起,可張興惱其出言不遜,再加上杜士儀都對自己微微頷首,分明默許了他的行動,他便有恃無恐地繼續使力將其摁在地上。這來來回回一角力,四十出頭的羅群頓時怒聲喝道:“杜大帥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