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風雨來兮

七月初一,原本籠罩在整個西北,久久不去的暑氣,終於漸漸不復往日威猛。至少,鄯州都督府中鎮羌齋的地上,不必再一日三次往地上潑水,緩解這伏天的燥熱。不比長安城酷暑日天子賜冰,達官顯貴之家更是築有冰窖,鄯州城上上下下並無用冰的習俗,甚至大熱天裏,軍官們還會折騰似的把兵卒拉出來操練一通,美其名曰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就連身在鎮羌齋中的杜士儀,之前也有不少人在悄悄打聽,暗自打賭這位文秀的節度使是否能撐得過撐不住鄯州酷熱。

然而,杜士儀還沒養尊處優到要別人擔憂的這地步,盛夏之日,他甚至還冒著酷暑巡視過鄰近的河州以及廓州,原本在長安一年多而恢復的白皙臉龐,如今也被大太陽曬成了小麥色,這反而在一眾大多數面龐粗黑的軍漢當中,顯得合群了許多。

而在如今這涼爽了許多的天氣裏,隴右節度下轄十二州的刺史,已經都抵達了鄯州,不日就要如同往年一般齊集鄯州都督府,陳報軍政要務。

和內地那些州的刺史不同,隴右節度的職責是隔斷羌胡,所以,除卻新上任的鄯州都督杜士儀兼任鄯州刺史,隴右節度副使,知隴右節度事之外,河州刺史苗晉卿兼鎮西軍使,洮州刺史羅群兼莫門軍使,廓州刺史安思順兼寧塞軍使,乃是軍政一把抓,至於蘭州渭州秦州等不與吐蕃接壤之處,因只有折沖府,沒有軍鎮,刺史則以文職官員居多。

即便如此,整個隴右十二州,出身軍中的刺史整整有六人,占了一半,但要知道,河西節度使下轄七州之中,常常有四五名刺史出身武職,武職比例更高。此時此刻,在見下屬之前,杜士儀就正在仔細傾聽自己從鄯州都督府眾多流外吏員之中拔擢上來小吏郭淮畢恭畢敬地解說著這些刺史。

“吐蕃攻勢最烈的那幾年,河西隴右諸州的刺史,幾乎文官全都視之為畏途,因為稍有不慎被破城,就是一個死字。當初瓜州刺史便是在破城時被殺的,他身為刺史尚且如此,下頭軍民更是朝不保夕。所以,蕭相國和信安王先後將兵在此連連大捷,吐蕃不敢貿然犯邊之後,河隴的刺史之中,文職出身的方才多了一些。”郭淮說到這裏方才想到杜士儀同樣是出身文官,想要解釋卻又突然不知道如何開口,登時又是尷尬又是惶恐。

“你不用慌張,河隴多戰事,武官能夠庇護一方,陛下自不會在意文武之分,大力提拔才是正理,便如同如今的幽州節度使張大帥曾經任過瓜州都督一樣。”

郭淮雖說姓郭,但實則和郭知運搭不上關系,反倒和當年病死軍中的安西副都護郭虔瓘是遠親。早年間郭知運在河隴名聲遠揚,他也沒有瞎攀附,杜士儀到任之後,甄別都督府內小吏,很快就把頗有財計統籌之能的他調了上來在鎮羌齋輔佐。此刻,見杜士儀分明不以為意,他松了一口大氣,趕緊又詳詳細細解說十一位刺史的出身履歷——鄯州刺史由杜士儀這個鄯州都督兼任,自然是不會算在內的。

略去苗晉卿不提,他足足說了兩刻鐘方才把一應人等都說完。知道杜士儀不會不了解這些人在官面上的經歷,他自然只揀那些別人不太知道的要緊的說,這會兒見杜士儀指了指桌上的茶盅,他謝了一聲,趕緊拿起來咕嘟咕嘟猛灌了一氣,幹渴的喉嚨總算是緩了一口氣。而這時候,他就聽到杜士儀開口問了一句。

“廓州刺史兼寧塞軍使安思順,此人如何?”

杜士儀上任鄯州之後,就知道麾下有這麽一個出身胡夷的刺史。他依稀記得這安思順和安祿山似乎有什麽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可安祿山的發跡在幽州,而安思順一直都在隴右為官,故而他又有些吃不準。如今借著其他刺史雲集鄯州,他少不得多打聽打聽。果然,那郭淮對安思順知之甚詳,很仔細地解說了起來。

“安使君的父親是隴右胡將,他子承父業,早年應募從軍,勇猛善戰,開元九年便升任洮州刺史,莫門軍使,但因為他是胡將,性子又有些不容人,常常與上司相爭,故而幾乎在隴右節度下轄各州的刺史輪了個遍,卻一直都沒能再升上去。前任範大帥尤其不待見他,找借口奪了他的左廂兵馬使給郭英乂,一度讓安使君氣得幾乎吐血。不過,這事情也說不好是不是範大帥的主意,指不定只是郭英乂瞧不起安使君出身胡人。而且,安使君與如今的洮州刺史羅群羅使君一直不和。羅使君一貫瞧不起蕃將,而且總是一力主戰,從前戰事一起,他總是沖在前頭,麾下折損雖大,但功勞也大,而且他是已故王大帥提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