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朝廷旌表的對象,是義夫、節婦、孝子、賢人、隱逸以及累世同居,至於軍人,則鮮少在旌表之列。哪怕這一家父子幾代均戰死於沙場,撫恤也往往少得可憐,更不要說以官方的名義加以旌表了。朝中武將還可能位列淩煙閣,享受配享君王的榮耀,可尋常武卒以及低級軍官,即便征戰了一輩子後能夠活下來,也只能在晚年帶著傷痛吹噓舊日功績,最後籍籍無名地老去。

因此,杜士儀體恤老卒的這一舉動,盡管看似只是惠而不費的形式,卻仍舊在鄯州上下引起了頗大的反響。尤其是杜士儀請張久帶頭,帶著顏真卿和鮮於仲通造訪當年老卒,以及歷年戰死者家屬,看可有生活困難,可有子侄不能生計,可有房舍傾頹不能住人的情形,並造冊記錄所有老卒及死難者……如此一來,首當其沖受到震動的便是臨洮軍中的將士。兼知隴右節度的鄯州都督或鄯州刺史換了一任又一任,可即便出身軍中如郭知運,哪有這般體恤老卒的?

一來二去,固然有人感恩戴德,卻也有鄯州當地文士感到不忿,一通慷慨激昂的上書,言說軍士守邊乃是義務,老卒服役年久,乃是職責,官府不該興師動眾地安撫雲雲,結果便激來了杜士儀連發三道布告公文。既要回擊文士,又要讓尋常百姓能夠看懂,杜士儀索性用了文言以及半文半白兩種形式貼出了告示。其中尋常百姓也能耳熟能詳的幾句半文半白的話,自是深入人心。

“父死於沙場;子亡於王事;從軍三十載,老而還鄉之日遍體受創,傷痛入骨;如若此時官府不聞不問,鄰舍不加敬禮,無從軍之榮,而有從軍之痛,長此以往,誰人再樂於奮勇爭先,陣上搏命?”

既然對民間都如此進行宣傳,在錄事參軍唐明親自主審此次郭氏子弟擅闖民居,以火箭燒屋的案子時,盡管郭建正在大力整頓那些打著郭知運旗號胡作非為的郭氏子弟,可依舊有人輾轉請托到了杜士儀面前,送上了重重的一份份厚禮,可他卻連看都沒看便吩咐回絕送了回去。緊跟著,鄯州都督府便傳出來了杜士儀的一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要不是當初郭英乂借著郭英傑戰死的當口來了一招壯士斷腕,而且當事人全都死了,他甚至都不會放過那個心狠手辣的家夥,更何況如今這些手段和郭英乂同樣下三濫的郭氏不肖子弟?

軍卒犯律,與民相同,原因很簡單,大唐雖說漸漸從最初的府兵制變成如今的募兵制,但歸根結底,大唐是沒有軍戶這一說的,不像樂戶官戶這些與民戶不相等同的戶籍類別。故而,此次被羈押的郭氏子弟,本應由湟水縣主理,可既然是直接犯在杜士儀這個鄯州都督手中,湟水令自然不會來爭這麽一樁案子的處置權。而杜士儀越過當初由門下錄事轉遷鄯州法曹參軍的徐炳,直接點了當初任過左拾遺的錄事參軍唐明,徐炳也並無異議。

開堂這一日,審理的地方不是在鄯州都督府內,而是在湟水城中的大校場,百姓只要願意全都可以旁聽。當初杜士儀在萬年尉任上也好,在成都令任上也罷,每每有大案子,往往都會容百姓旁聽,可那會兒沒有這樣的條件,只能限制人數,這一次就用不著了。他親自畫出了白線,然後把五百府衛全都調派了出去維持秩序,而扶老攜幼的百姓雖覺得此舉新鮮,但也不敢恣意,一個個都按照分派站在了白線之外,翹首聽著唐明的審理。

和之前大比一樣,上頭唐明說的每一句話,都有聲音洪亮的傳令官重復,以便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人犯陳詞亦然。

唐明主審,杜士儀身為鄯州都督知隴右節度事,高坐一側旁聽,當其中一個那會兒叫囂聲最大的郭氏子弟,結結巴巴說點火只是鬧著玩,他就只見主位上的唐明怒容滿面,狠狠一記驚堂木拍了下去。

“信口開河!”唐明被蕭嵩不容,如今以錄事參軍權判都督府七曹,沒想到這次應歸法曹的這麽一樁大案子,杜士儀竟然交給了自己,他在感激信賴的同時,從一開始便把案情始末,當事者和人犯的關聯等等全都摸得清清楚楚。此刻怒喝一聲的他見十幾個郭家子弟仍然不死心,你一言我一語,一口咬定這只是玩笑,他登時沉著臉再次狠狠一拍驚堂木。

“我既不曾發問,爾等爭先狡辯,是為公堂喧嘩,來人,將咆哮最烈的這三人拖下去,笞刑二十,以示薄懲!”

在牢裏關了七八天,十幾個郭家子弟從未吃過這種苦頭,早就暗自叫苦連天了。更倒黴的是杜士儀把獄卒全都給換了一遍,所有飲食專人制作專人相送,一點消息都送不進來,他們根本不知道外頭怎樣。因此今日被提出來公審,哪怕見到這仿佛是萬人空巷一般的情景,他們仍然不知不覺露出了平素不管不顧的一面。眼看七嘴八舌的辯解換來的竟是一頓板子,這些人方才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