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冷面師伯和漂亮師姊

因為吏部乃是緊要部門,因此裴寧從江南到東都一路緊趕慢趕,正好趕在吏部今冬集選時到了洛陽。他這一年已經三十有五了,即便是為了科場騰達而顧不得終身大事的那些落拓舉子,在這種年歲也往往都已經成了婚,可他卻依舊孑然一身。而他們家的兄弟八個一直未曾分居,他此次回來,作為長嫂的韋夫人自然是親手為他打理起居安排人手,而到最後少不得又是老生重彈的話。

“三郎,你年歲已經很不小了,再這麽形單影只下去,便是朝中同僚也要傳閑話。更何況,你儀表堂堂並無任何缺點,何必因為昔日那點傳言而苦了自己?”

“嫂子好意我心領了,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分寸。”

裴寧對於長嫂素來尊敬,可話到嘴邊,不知不覺仍是有些硬梆梆的。意識到這一點,他歉意地對長嫂深施一禮,繼而就輕聲說道:“兄長如今官居禦史中丞,應當不會這麽早回來,我也已經到尚書省吏部去辦過相應的上任事宜了,眼下時候還早,我到外頭走一走。”

韋氏知道這個小叔子在兄弟幾人之中脾氣最古怪,也不好多說什麽,親自將其送到了院子外頭,這才搖頭嘆了一口氣。而裴寧通過長長的甬道往外走,突然聽到右手邊的高墻之內,隱約有不少女子的嬌聲軟語,他不禁大為訝異地皺了皺眉,待見一個老媼正指揮婢女們在不遠處灑掃,他便走上前去問道:“這邊墻內我記得從前是荒廢了有些年頭的,如今裏頭住了人?”

“啊,是三郎君!”那老媼慌忙行禮不叠,隨即就滿臉堆笑地答道,“郎君在外多年,所以不知此事,因為家裏人口漸多,所以這些當年沒用得上的地方,漸漸也都整修了出來。不但如此,阿郎還命人買下了旁邊的兩處民宅,這樣其他郎君也就不會住得太過逼仄。如今這裏頭住的是都是些年輕婢妾,故而有些言笑無忌,回頭我一定稟告夫人,好好管束她們,免得發出這些嘈雜之音驚擾了三郎君。”

“年輕婢妾?”裴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迷惑不解地說,“誰的婢妾?”

這個問題就讓那老媼有些瞠目結舌了。她瞪了一眼四下裏正悄悄偷瞥的婢女們,見她們立時各自忙碌著去灑掃,她方才上前一步,低聲說道:“三郎君,如今阿郎畢竟官居五品了,難免有些嬖寵,別人家也都是這樣的。夫人大度,再說不過只當養些玩意兒,還請三郎君不要放在心上。要說比起這些,如今阿郎篤信禪佛,常常齋戒,連帶夫人也越發信佛,養這些婢妾的花費小得很,遠遠比不上敬佛的開支。”

裴寧在外一晃已經八年有余,萬萬沒想到年輕時剛正廉明的兄長,不但會漸漸如同別的權貴那樣蓄養姬妾,而且還篤信佛門。他本能地想開口譏嘲,可最終還是硬生生忍住了。而等到他一言不發地拂袖而去,那老媼方才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三郎君就是太剛強了,剛則易折……”

今次緣何會突然被召回京出任吏部員外郎,裴寧已經通過杜士儀派心腹隨從不遠千裏送來的急信中得知了端倪。平心而論,根源出自聞喜的裴氏有多個支脈,壽陽裴氏,也就是旁人口中的南來吳裴在這十年之中可謂崛起極速。

如今裴耀卿官居戶部侍郎,族兄裴漼為太子賓客,兄長裴寬官居禦史中丞,而他這一回京,又為家族增添了一個重要的砝碼。可是,裴漼因為乃是張說至交,如今掛著個太子賓客品高而無實權的職銜,其實是已經靠邊站了,裴耀卿因昔日乃是宇文融舉薦而舉步維艱,始終不為同姓不同支的裴光庭待見,兄長裴寬也作為蕭嵩拔擢的心腹而沖鋒陷陣在前,他對此極其不以為然。

外頭各州縣不知道堆積了多少事情要做,朝中卻因為黨爭而因人廢事,簡直是本末倒置!

帶著煩悶和郁結,裴寧竟是一個隨從都沒帶,騎著馬在偌大的洛陽城中轉了老大一個圈子。他是土生土長的東都人,但因為求學以及後來的外任,他對於如今的東都城已經很有些陌生了。那些改換門庭的豪宅,那些不再熟悉的酒肆食鋪,那些來來往往的陌生人,以至於當他一個大圈子逛下來,最終停在了一戶人家門口的時候,他看著那光鮮的門樓方才意識到,這是杜士儀的私宅。

可這種時候,杜士儀身為中書省中書舍人,恐怕還沒回來。更不要說,中書舍人知制誥有時候還要承擔夜晚的臨時召見,杜士儀恐怕要和張九齡輪值禁中。

就在他猶豫是眼下先回去,還是暫且到門上碰碰運氣的時候,突然只聽到一陣叮鈴鈴的清脆鈴聲。循聲望去,他就只見一輛牛車緩緩行來,到杜家門前停下時,車簾打起,從高高的車上下來的,竟然是一個渾身縞素的少女。想到孝期不出門的規矩,他正覺得奇怪,緊跟著就聽到門前的對話聲中傳來了一個他頗有些熟悉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