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血緣難斷

當杜士儀踏入那間從前來得很少的寢堂時,便發現杜孚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自從他再世為人開始,身邊最親密的圈子裏,從來就沒有杜孚這個叔父的影子,反倒是其庶子杜黯之還和他來得親近一些。不管從前有什麽恩怨情仇,如今人死如燈滅,他垂下頭輕輕嘆了一口氣,繼而便斟酌著想說些什麽。然而,還不等他開口,剛剛還渾渾噩噩的叔母韋氏就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杜郎,你怎麽就這麽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麽辦!望之要出身沒出身,要婚事沒婚事,你讓我一個婦人該怎麽辦是好?杜郎,你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看我一眼……”

韋氏這一哭,杜望之緊跟著也幹嚎了起來。然而,相比母親哭起來的撕心裂肺,他的聲音裏除了悲戚,更多的是失落。自從趙含章在朝堂上當眾杖責繼而流配之後,杜孚的身體和精神就一下子全都垮了,可緊跟著,杜孚卻恨上了他。用杜孚在捶床大怒時罵的話來說,若非有他這麽個其他不會只會害人的畜生,怎會落得如今的地步!他最初也不是沒有愧疚的,可被盛怒之下的父親喝令仆人架到身前,劈頭蓋臉打了二十大板之後,那種愧疚就變成了不甘心。

父親只會一直都記得是因為他的婚事方才害了趙含章,以至於阻礙了仕途,怎麽就沒有想到,倘若不是在此之前就一再和薊州刺史盧濤相爭,以至於彼此相惡,這次怎麽會因為替他求親的事就一下子鬧成了這個地步?一個個人都瞧不起他,難道他這輩子就一直都要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韋氏和杜望之母子倆這一哭,杜士儀看著整個身體都已經漸漸硬了的杜孚,想起其一貫爭強好勝,為了仕途不管不顧在外打拼了多年,最後卻因為自己判斷錯誤,又跟錯了剛愎自用的上司,以至於落得這麽一個下場,他不禁也有些兔死狐悲的黯然。他再次搖頭嘆了一口氣後,隨即便招手叫了一個年紀最大的仆媼上來,沉聲問道:“家裏的東西都預備好了嗎?”

所謂東西,指的自然是壽材、壽衣、服孝用的麻布等等,那仆媼聽得杜士儀此問,面上卻露出了尷尬的表情,竟是搖了搖頭道:“都沒有。”

因為自己公務繁忙,也不想和杜孚照面,免得刺激了病人,所以杜士儀只是從大夫那兒得知,杜孚的情況很不好,可著實沒想到,已經病入膏肓之後,這家裏竟然連喪事的相應準備都沒有。他見韋氏和杜望之都仍然只顧著各哭各的,他不禁惱火地低斥道:“叔母和望之悲慟過甚,難道你們就全都不懂事?叔父之前病到這個份上,哪怕先備好了這些東西沖一沖,也總比事到臨頭亂奔忙的好!”

“十九郎君說的是,但夫人……夫人一直不肯。”那仆媼說著說著,還懼怕地朝韋氏看了一眼,聲音一下子壓得極低,“我們提醒過夫人,但夫人反而罵我們是想詛咒阿郎,故而誰也不敢多事。至於郎君……郎君倒是提過一嘴,但被阿郎和夫人罵了回來。”

這還真是事到臨頭一點準備都沒有,他就算想到過這個結果,但總不成還特別派人提醒這母子二人,早些備下壽材壽衣準沒錯?

杜士儀雖然無奈,但好在病人和喪事是不在夜禁之列的。問清楚樂城坊中有壽材店,他便立刻寫了手書吩咐人前去,甚至還吩咐他們不要忘了用錢打點坊中巡行武侯。等把這些人給打發走了,他就立時出了寢堂,吩咐之前那仆媼召集了家中所有的奴婢,有條不紊地把喪事的各種預備布置了下去。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主人已經故去,今後前途叵測,但杜士儀站在這裏,人們不由自主便感覺心安不少,甚至之前那仆媼悄悄回到寢堂後,緊趕著給總算哭得告一段落的韋氏送了茶之後,便低聲下氣地勸解道:“夫人,事到如今,阿郎已經去了,你總得為自己和郎君做打算才是。要知道,阿郎之前是辭了官的,也就是說如今只是選人,郎君年紀大了,以阿郎從前的品級,千牛自是沒指望,而指望門蔭就更不行了。若是這會兒再不能抓住十九郎君,日後可怎麽辦?要知道,二十一郎君可是穩穩當當步步上升,前途不可限量。”

韋氏剛剛還在怨恨杜士儀沒能為趙含章說上一句話,以至於丈夫受此牽連這才含恨去世,可這會兒聽到這些話,她的怨恨就變成了驚惶。她咬了咬牙,氣咻咻地說道:“前途不可限量又如何?我總是他的嫡母,再說,他的阿爺去世了,難道他還能不丁憂回家守孝?哼,一上任就帶了媳婦同去,哪曾伺候了我一天!我要磋磨子婦,到時候他也沒有半點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