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奉呈忠心

大唐對於蕃軍歸順,一貫有兩種不同的態度。

對於戰敗來歸,附於邊疆休養生息,說不定哪時候又要北歸的異族部落,大多是劃出草場以及頒賜一定數量的錢糧和絹帛,打仗時征發,不打仗時放任,用一個不好聽的詞說,這叫做散養;而對於同樣戰敗歸降,或是打仗的時候率部前來投靠,而後又建立戰功,願意忠心耿耿在朝中宿衛的,都會授予高官留在朝中亦或是邊境以備重用,這叫做圈養。

後一類將領朝廷大多不吝惜官爵和賞賜,前有阿史那社爾和契苾何力,後有黑齒常之,區別只是前兩者善始善終,後者則因武後疑忌不得善終。

而當今天子李隆基對於白狼這樣一個在戰事關鍵時刻帶兵相助的勇士,自然也表現出了同樣的優厚。他此前親自接見了對方之後,賜姓賜名,又試過其人弓馬,原本是要立時三刻便行賜官,被人勸諫之後拖了幾個月,如今仍然一賜就是大方的左金吾衛員外將軍。盡管是員外,並非正員官,可此前已經一再賞賜美宅和宮人,讓原本族破家亡的李明駿一時如同身在夢中。當這天一大早拜受了左金吾衛員外將軍的任命後回到家裏,他不禁有些煩亂地拉開了領子。

他是奚人,不是契丹人,可是,奚人五部之中,附庸大唐的已經有度稽部等三部,而跟著可突於反叛的卻有世襲奚族王位的阿會氏以及處和部。按照杜士儀的話來說,倘若他以奚人的名義歸降,不會得到什麽好待遇。可如果他拉上一群契丹人,用契丹人的名義歸降,那麽,在棄暗投明的作用下,信安王李祎也好,當今天子也好,都一定會對他優待備至。橫豎契丹和奚族語出同源,外人根本分辨不出來。

可這幾個月以來,他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既然對中原人中最尊貴的皇帝撒了謊,那麽,這個謊他就得繼續撒下去,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他是奚族曾經奇欽部的第一勇士白狼!好在杜士儀早就許諾,奇欽部逃出來的那些人,已經全都在雲州就地安置了,而對他那張臉所動的小花招,足以讓從前對他不太熟悉的人再也認不出他。盡管他在那場鏖戰中沒能殺了可突於,但他如願以償地殺了阿會氏的第一勇士庫洛,而那家夥直到腦袋搬家的一刻也沒能認出他來!

“阿郎,有人到門上傳訊,說是阿郎的友人,請你去溫柔坊的一家胡姬酒肆同賞胡旋舞。”

家中仆人多數都是白狼到了東都之後添置的,至於他跟著那位阿史那王女收攏的契丹馬賊,大多數已經打散就地編入了幽州軍中,只有剩下的十幾個最驍勇的跟著他到了東都,而今這些人都成了他的近衛。可是,這些人要說是他的心腹卻還早得很,因為沒有一個人跟他的時間超過一年!所以,這會兒聽到身旁這個近衛用奚語稟報的聲音,他不禁打量了對方一眼,這才問道:“是什麽友人?”

“說是您在河東道相識的友人。”

盡管只是輕飄飄一句話,但白狼已經立刻驚覺了。他名義上是契丹反對可突於的貴族子弟,因父祖族人被殺而流亡在外,遊過河東河北,之前趁著大唐進攻的時候率兵報仇,可按照他真正的經歷,他平生唯一一次到河東也是因為從幽州回東都時經過,並沒有什麽友人。所謂的友人,必然是杜士儀自己,或者派人來要見他。於是,他問明白了那溫柔坊的胡姬酒肆在何處,立刻頭也不回地出門上馬。

即便到現在為止,白狼對於洛陽那星羅密布的裏坊還不太熟悉,可問路卻已經駕輕就熟了。兩京之內胡商眾多,其中多有不太通曉語言的,他至少還能說比較生硬的漢語,所以僅僅半個時辰之後,他就出現在溫柔坊的那座胡姬酒肆中。

這裏顯見生意不壞,眼見就要夜禁,酒肆內依舊賓客爆滿,當他詢問了前來迎候的夥計,是否還有雅座包廂的時候,對方就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

“尊客是否姓李?”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後,夥計又殷勤地問道,“尊客是否名狼?”

白狼本能後背心一縮,隨即強笑點了點頭。那夥計立刻笑了,連連點頭後便在前頭引路。當把他帶到了二樓西北角的一間包廂門口時,他畢恭畢敬請了這位異域來客進去,又掩上門後,就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進入包廂的白狼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背對自己的人影。這一年多來的變化遠遠勝過他這活了幾十年的經歷,盡管自己這個左金吾衛員外將軍,說得好聽些能有從三品,可員外兩個字便說明殊無實權,更何況如今禁軍都是捏在有數的幾個人手中,他這個掛著將軍頭銜的蕃將倘若沒有天子的任用,那就什麽都不是。於是,心中怦怦直跳的他緩緩上前幾步,隨即單膝跪下行禮道:“白狼拜見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