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蛇之七寸

因為當初把巂州都督張審素定成了謀逆大罪,籍沒其家,二子均流配嶺南,自從把自己的名字從楊汪改名為楊萬頃之後,楊萬頃在禦史台可謂是兇名滔天,察院上下,隱隱以他為主。就在這之前,還傳出了他年底必定會超遷殿中侍禦史的傳聞,就連禦史大夫崔琳都不太去管他的事,其他同僚就更加不會和這個兇名卓著的監察禦史去頂牛了。於是,當杜士儀召集一眾監察禦史旁聽的消息迅速在察院蔓延開來,上上下下登時一片嘩然。

在最初定制的時候,整個察院的監察禦史總數是十人,然而,某些時候因為擢升或者其他,往往會超員,這超員的官員,便被稱作是監察禦史裏行,人數最初無定數,但後來也漸漸有了定額,為五人,俸祿雖然和監察禦史相同,但沒有職田和庶仆。比如王縉,初任監察禦史的時候,其實便是裏行,三年前方才剛剛轉為正職,待遇等等全都更上一層樓。當王縉聞訊趕到察院最中央的那間議事廳時,就只見不但其他同僚都到了,禦史大夫崔琳和禦史中丞裴寬也都到了。

眾目睽睽之下,楊萬頃的臉上已經呈現出了豬肝色。然而,杜士儀在崔琳和裴寬趕到之後,就立時三刻義正詞嚴地指斥他妄動私刑,不遵律法,擅自拷訊……二話不說直接扣了一堆帽子上來。而他正要辯駁的時候,曾經在刑部擔任員外郎,對律例最為精熟的裴寬勃然色變,當即聲色俱厲把他怒斥了一頓。眼見得到場的同僚噤若寒蟬,沒有一個敢為自己說話的,楊萬頃這才意識到,這一年多來自己太過得意張揚,以至於同僚之中竟無一個知己好友!

“吏部考功司考簿舞弊一案,原為胥吏狼狽為奸,壞考課公允,陛下命我主理,禦史台楊禦史佐理,因中書省並無牢獄,因而人犯暫押禦史台察院大牢,誰知道楊禦史審理一不知會於我,二無我簽押同判便施行拷訊,而第三也是最令人發指的是,竟敢壞我大唐永徽律疏拷訊的成例,以私刑拷打人犯!”

盡管剛剛在崔琳和裴寬面前已經指摘過了楊萬頃,但此刻監察禦史們方才全數到齊,杜士儀少不得疾言厲色地再次說了一遍。除卻堂上這些人之外,就在堂下,一個個被杜士儀強硬下令從察院大牢中帶出來的胥吏蓬頭垢面地等在外頭,聽到裏頭那些話,其中不少吃夠了苦頭的人方才恍然大悟。

難不成,這些日子受的罪不是因為杜士儀下令,而是楊萬頃自作主張所致?

“眾所周知,尚書省吏部考功司也好,其他各部各司也罷,所用胥吏眾多,並非人人舞弊,既然要問案,當先詳查文牘,然後再問,豈有不分青紅皂白便妄加拷訊的?大家不妨回頭去看一看,堂下那些考功司胥吏,可有身上找不到傷痕的?”

杜士儀說了這麽一句話,就只見真的有不少監察禦史回轉頭去瞅外頭那些狼狽不堪的犯人。即便有些人須臾就反應過來,生怕得罪了楊萬頃,立刻收回了目光,但還是有諸如王縉在內的不少人在打量著那幾十個犯人。果然,在這種無聲的壓力下,楊萬頃終於再也沒辦法一直保持沉默。

“杜中書何必誣賴於我!這幾十個人,我哪有功夫一個個拷訊下來!”

“那緣何人人身上帶傷,幾乎無可幸免?”

“那是因為那些受了重刑拷打的對於幸存的僚友不服氣,因而群毆所致!”

事到如今,楊汪只能硬著頭皮,希望能夠盡量減少這件事的麻煩。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杜士儀竟是沉聲喝道:“來人,隨便從外頭帶三人上來!”

等到三個胥吏被帶上察院大堂,杜士儀當又吩咐道:“褪去他們身上衣袍!”

盡管這察院的大堂上還燒著火盆,不比外頭寒冷,可身上的衣袍扒下來,三個人仍然不可抑制地打了個哆嗦。然而,讓滿堂監察禦史們為之悚然的,是密布於他們肩背的斑斑杖痕,而且其中一個胸前還有鞭痕烙痕。即便有永徽律疏為律,但這麽些年下來,但凡做過法吏的,也不是沒有過其他拷問犯人的手段,可往往都會做得不露痕跡,至少不會讓人這樣抓到把柄,有幾個人會像楊萬頃這樣明目張膽?一時間,堂上一片寂靜,只余下粗重的呼吸聲。

杜士儀命給這三人重新穿上衣袍,復又令他們站在一邊,繼而又帶上了新的一批三人。如此一個個猶如走馬觀花似的解衣查看傷勢之後,不說禦史大夫崔琳和禦史中丞裴寬已是面色鐵青,就連最初強撐著的楊萬頃也漸漸有些抵擋不住了。

“我受命主理此案,但近日以來卻因為知制誥之事頗為紛繁,再加上信賴楊禦史辦案精到,故而只顧埋頭查看考功司的考簿和舊档,只顧閱覽楊禦史所呈送的文牘,未曾親自前來過問此案,是我措置失當,之後我會向陛下呈文請罪,擔負應有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