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六州之主,風儀無雙

鄉飲酒始於周禮,自漢到隋唐以來,各朝一直都在竭力推行這一典禮,從而實現禮儀教化的目的,大唐亦然。尤其是睿宗即位,為了凸顯自己的正統,更是以各州久廢鄉飲酒禮為由,下令諸州每年必須行鄉飲酒禮,從而達到尊老尚齒,弘德倡教,明長幼尊卑之序。李隆基這個兒子比父親更注重這些,開元之初還頒布了那一卷禮文,讓各州長官在每年臘月召集州中士紳耆老行鄉飲酒禮。

不過,如今地方官每年行一次必不可少的,卻是在送朝貢方物以及送各州解送士子上京之前。

在杜士儀上任之前,代州的州試就早已遴選出了今年諸科解送的士子。盡管河東素來乃是名士輩出,世家望族紮根的地方,但多在太原以及太原以南,而太原以北各州由於是突厥襲擾的重災區,所以尚武之風更勝過尚文。當杜士儀這一天作為新任代州長史,主持鄉飲酒禮的時候,面前那二三十個即將遠赴長安參加歲舉的士子,人人佩劍,精悍之氣溢於言表。樂起之時,面對朝廷頒布的禮樂和諸多儀制,大多數人亦步亦趨隨同拜舞,甚至有人面上露出不以為然。

雖說杜士儀自己也對這些禮樂興趣缺缺,但身為代州長史,又有眾多本州耆老出席,按照規矩還有專門執掌觶案的人負責糾劾禮儀,他自然無意和這種條條框框過不去。照章辦事的他甚至還在此前一天特意去視察了演奏禮樂的班子,憑著自己對音律的擅長,糾正了樂師樂譜上的好幾個疏失,引來被邀來參加的幾位致仕賓客交口稱贊。故而此時此刻他作為主人,縱使再熟悉禮儀的耆老名流,從他的言行舉止當中都挑不出絲毫的毛病來。

等到這漫長的典禮結束,杜士儀在都督府大堂設宴相邀貢士們時,分了幾等受邀的賓客們全都在悄悄交頭接耳。

“還以為杜使君年輕,言行舉止或許會有疏失,可今日這鄉飲酒禮簡直完美無缺,倒是咱們這些兒郎還是禮儀差些!”

“那是自然。京兆杜氏,關中著姓,哪裏是咱們雁代兒郎能比的?唉,這麽多年了,別說進士,代州所貢明經能夠取中的也是鳳毛麟角,人才凋零啊!”

“讓咱們這些兒郎弓馬舞劍,那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可潑墨揮毫,闡釋經史,吟詩作賦,這就實在難以比得別人名士風流了!”

今年所貢士子,多數人的親長都在今日受邀出席鄉飲酒禮的賓客之中,因此長輩們的這些議論,他們自然都聽在耳中。有的只是心裏不忿,有的卻年輕氣盛露在臉上,尤其是行禮時還因為舉止失儀而被揚觶官罰過酒的兩個人,更是死板著一張臉大為不服。須臾,大堂上傳來一聲杜使君到,眾多眼睛都往大堂的入口望去。然而,和他們想象中那一身緋袍不同,杜士儀竟是不但身著一件代州極其流行的窄袖右衽袍,腰間赫然懸著一柄長劍。

驚愕歸驚愕,但眾人還是齊齊行禮道:“拜見使君。”

杜士儀欣然落座,舉手示意其他人都坐下,他這才含笑說道:“當年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於是設北地諸郡,雁門便在其中,一時武風極盛,直至如今。我上任不過數日,見都督府內外幾乎人人佩劍,個個擅長弓馬,足可見尚武精悍之風!我先督雲州,深知太原以北各州縣常有戰事,故而民風彪悍豪爽,此古風也,令人心折!”

要說文,杜士儀當年三頭及第,文采風流名聲遠揚,這些年雖不再致力於文事,可之前仍然和雲州諸官一道,有《雲州集》問世。所以,杜士儀表現出了對代州武風的贊許,一眾代州耆老都覺得與有榮焉,就連有些繃著臉的士子們也都覺得意外。

“而我受命以節度副使判都督事,初至代州便行鄉飲酒禮,也是一大幸事!武風和文風,本是一致的。我前幾日粗粗看過此次州試的文章,試詩因題材所限,難能出佳作,然試賦卻大可不拘一格!須知燕趙多豪傑,與其東施效顰,卻難得神髓,何不如慷慨激昂,彰顯雁代風骨?”

說到這裏,杜士儀一擺手吩咐上酒,旋即笑著解劍給了身邊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出現的一位年輕女子道:“今日正好公孫大家弟子嶽大家到了代州,我前時偶得一古譜《將軍令》,便以此曲請嶽大家舞劍一曲,為諸位貢士一壯行色!”

嶽五娘這些年行走天下,時常露出公孫大娘弟子之名,再加上她在前往雲州時故意宣揚形色,自是人盡皆知她在雲州。此時此刻,當眾人聽得杜士儀之言時,幾乎人人都往那張艷光懾人的臉上端詳打量,眼見其持劍微微一笑便躍落場中,而杜士儀則是從另一個侍者手中接過了一把琵琶,場間登時一片寂靜。隨著一聲宛若長鳴的音響作為開端,生於雁門,長於代州,從小見慣了軍陣操練的代州貢士們一時都仿佛看到了大軍集結時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