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相交之道

博陵崔明允。

跟著杜士儀一塊出來的吳天啟眼皮子一跳,登時心急如焚。這崔明允乃是今科京兆府試的解頭,博陵崔氏子弟,其祖父崔誠官至刑部郎中,而其堂兄崔河圖如今也在朝為官,年不到四十便官居中書省右補闕,可以說已經是官運亨通的典型了。然而,他固然因為父親吳九的吩咐知道這些,此時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卻不能出去提醒杜士儀,只能站在那兒幹著急。

而杜士儀對博陵崔明允這個名號雖不太熟悉,但見這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一出來,本來躍躍欲試的其他人便偃旗息鼓,明顯唯其馬首是瞻的樣子,他便知道,這年輕人便是今次來門前鬧事的眾人之首了。

他不慍不惱,哂然一笑道:“國蠹二字,語出左傳襄公二十二年。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晉,雨,過禦叔。禦叔在其邑,將飲酒,曰:‘焉用聖人!我將飲酒而已,雨行,何以聖為?’穆叔聞之曰:‘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國之蠹也。’令倍其賦。”

在場的人多半都是要征戰科場的,對春秋左氏傳自然精熟,因而杜士儀信手拈來這一段之後,便立時沉聲說道:“穆叔因使臣過禦叔封地,禦叔只顧飲酒,慢待使臣,遂覺得禦叔自己不堪為使,卻傲氣待使臣,因而令加倍其賦,將其視作為國蠹。我且問你,宇文少府自從開元九年為舉國上下人所知之後,何嘗慢待差遣,何嘗醉酒誤事,何嘗傲氣淩人?”

他這就是斷章取義,直接拿著禦叔和宇文融作比較了。崔明允自然難以心服口服,當即反唇相譏道:“可宇文融承蒙聖恩,屢屢越級升遷,卻構陷大臣,貪贓枉法,所以方才遭了貶斥,怎麽不是國蠹!杜長史與其相交多年,不識其真面目也就罷了,如今他已經得了應有下場,杜長史卻還對其多加庇護,這難道不是沆瀣一氣?”

“其一,構陷大臣也好,貪贓枉法也好,有與沒有,盡在陛下和法司之斷,此前貶斥宇文少府的制書上既然沒有,只是坊間傳言,因此輕信,甚至直斥為國蠹,罔顧其舊日苦勞,豈是讀書的士人為人處事之道?”

杜士儀不提宇文融功勞,只提其苦勞,見崔明允一時語塞,他又聲色俱厲地說道,“其二,同僚相交,貴在知心,割席斷義固然有人稱為高義,然則平心而論,換成你與人相交,友人只因為你有一二他無法容忍的缺點,便就此斷絕交情,你心中何想?一朝相交,終身為友,但使其不曾做出十惡不赦之事,照拂其妻兒家小,本就是應該的!還是說,現如今爾等富貴時相交,一旦友人貧賤落魄,貶斥寒微,便就此棄之如敝屣,再不搭理?”

說到這裏,他猛然一拂袖,冷冷說道:“我杜十九為人交友,只求肝膽相照,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地!爾等若再要鬧事,悉聽尊便,然聽信一二小人挑唆,到我這裏來鬧事,不妨捫心自問可有功利之心!擡頭三尺有神明,爾等明年就要征戰科場,若以為知貢舉因為你們今日這一鬧便要對你們另眼看待,那便大錯特錯了!一只腳即將踏上官場,就該明是非,知道義,回去好好讀春秋左氏傳,再回來和我辯白,何謂國蠹!”

院子裏的韋氏原本緊繃著臉異常緊張,可是,當外頭杜士儀的話一句句傳來,她只覺得這些天來疲憊不堪的身心有一股暖流湧過,眼眶不知不覺濕潤了。

丈夫宇文融興許在別人眼中有這樣那樣的罪過,但她身為人妻,親眼看到過他是如何拼命。無論是身上帶著眾多使職巡行天下的時候,還是在戶部主持財計的時候,抑或是在汴州主持救災的時候,她曾經無數次看見他累得雙眼密布血絲,曾經無數次看見他累得趴倒案頭,曾經無數次聽到他嗓音嘶啞……宇文融雖然年富力強,可也不是鐵人,他做了無數實實在在的事!

“阿爺……”宇文沫也不知不覺抽噎了起來。當她看見杜士儀反身回來,一個手勢讓人關上大門的時候,慌忙轉過身去拿著手帕拭淚。

而宇文濤和宇文漢兄弟倆和母親妹妹一樣,這些天來第一次聽人說一句公道話,迎上前去的同時都是千恩萬謝。

而杜士儀笑著在兄弟倆身上一拍,對於他們一口一個杜叔叔的稱呼,他已經完全習慣了。等來到韋氏跟前,他見從前那個扭扭捏捏對自己長輩相稱的宇文沫仍然背對著自己在抹眼淚,嘆了一口氣後就看著韋氏說道:“這些士子也許是為了求名,也許是因為有人挑唆,故而方才前來鬧事,我剛剛雖然疾言厲色,但也興許有人不肯罷休。總而言之,若是外頭再有惡語,嫂夫人和賢侄賢侄女就權當耳旁風吧!我已經呈上了請早日回歸雲州的奏疏,應該不日就會有回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