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賓主盡歡,破空一箭

吳中士族起於漢末,盛於東吳,至隋唐依舊不衰。在自己的地盤上,無論是山東士族還是關中士族,張豐都不會有絲毫敬畏之心。因而,從陸宅之中大步出來上了馬,他見左右從者簇擁了上來,便一揮馬鞭淡淡地吐出了一個字。

“走!”

盡管從者們對於張豐匆匆沖進陸家,而又在不多時後面色不悅地出來,心裏無不有所猜測疑惑,但誰都不敢出言問上一個字,慌忙打馬跟上了策馬從巷子裏出去的張豐。等回到了張宅,其中一個平日素來頗得張豐寵信的從者方才大膽問道:“郎君是和陸十五郎有什麽口角?”

“陸十五縱有天大的膽子,還不敢對我還口!”

張豐眯了眯眼睛,見那從者噤若寒蟬不敢多問,他方才手執馬鞭冷冷吩咐道:“傳我的吩咐,張家上下所有佃戶,若有敢私自改稻田耕地,去種植什麽茶葉的,一律奪佃再不續租!就說是我張九的話,江南魚米之鄉,只聽說捕魚種稻米,卻不曾聽說那不能墊饑,不能禦寒的茶葉有什麽要緊!”

直到此時,眾人方才明白這位少主人此前不哼不哈,骨子裏竟然是這般反對種茶,一時不禁面面相覷。沉寂了好一會兒,在張豐喝令還不快去的催促下,有人慌忙去張氏的那些田地上報信,卻也有人忍不住上前勸說道:“郎君,杜侍禦和裴禦史畢竟是領了上命到江南來,而且聽說有意在蘇州設江南東道茶引司。據說顧氏三郎與之頗為友善,郎君何不……”

“我張氏又豈是顧氏能夠相提並論的?”張豐惱怒地打斷了話頭,厲聲斥道,“顧陸兩家當年在北朝時便曾經屈身侍虜,論風骨名節,抵不上我張氏萬一!如今顧氏漸漸走了下坡路,便不惜媚上附和茶引司這等前所未有的無稽之談,簡直是丟了他們顧家幾百年傳承的臉面!至於陸十五,他還不至於和顧氏那樣卑躬屈膝,只不過陸家上下素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他又懶散,指望不上他!”

說到這裏,張豐的語氣中,赫然帶出了幾分舍我其誰的興味:“我已經拜書給父親,此等關系到吳郡的大事,務必請他建言一二!近來還有些蜀郡中人在其他各州郡推行種什麽木棉,這全都是給那股言利之風帶壞的!此風倘若助長,豈不是沒了秩序,丟了根本?江左飲茶本是魏晉時已經有的,山中采茗即可,何必占用耕地,疲弊上下?再說,山中野茶方才為茗,這等田間種出來的,反而失了清雅,更何況還要在市井之中流傳,以此取利!這些京兆子弟,一個個都是自以為是,哼!”

自家郎君既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字裏行間又提到幾個月前的那舊事,張家上下固然有不少人心存異議,卻也不敢與之相抗。一時間,張九郎下令張氏佃戶絕不許改種茶葉的事情傳開了。

由於這些年茶葉漸漸風靡,蜀茶又一度價高,江南飲茶的士人有不少試種茶葉,民戶之中也有精明人嘗試,所以吳郡雖只有數千畝茶園,卻有不少翹首觀望乃至於躍躍欲試的。張豐此道禁令一出,反而讓那些不知道的人為之詫異心動,就連不喝茶的人,往往也會在茶行中買個一兩散茶回去研究如何烹煮。而另一個直接的結果就是,杜士儀從出蜀之後,在路上閑來無聊新寫的茶譜,一卷寫完傳抄了幾份副本流出,須臾就在坊間瘋傳。

尤其是其中關於品茗之水的評論,那句山水為上,江水次之,井水為下,甚至考證了蜀中不少有名的山泉水,一時更是有本地好茶之人動了心,也將江南東道各地的水分個高下。就連臘月二十九這一天,蘇州刺史袁盛再次請了杜士儀和裴寧到刺史署設宴款待時,也不禁笑眯眯地評論了幾句。

“前幾日見杜十九郎評點蜀中名泉,我在這水城蘇州為刺史也已有經年,對於水之好壞,卻也應該有幾分發言權。淮南江南之水,以我之見,揚子江心水為第一,虎丘石泉第二,廬州石橋潭水第三,松江水第四……”

今日設宴,袁盛遍邀了刺史署的所有屬官,甚至吳縣縣署中從縣令到縣丞主簿縣尉等等官員也一個不拉,一時偌大的廳堂高朋滿座,一片熱鬧氣象。

所以,他在座上興致勃勃地這麽評點著江南淮南什麽水烹茶最好,在品茗之道上有些心得的官員還能夠參加這種閑適的討論,別人就只能在旁邊無趣地幹坐著。也不是沒有如同張豐這樣對杜士儀和裴寧此行不以為然的,可當面才剛站起來要駁斥,就被重重放下茶盞惱火不已的袁盛給逼退了回去。

“今日只談風月,不論國事,但凡煞風景的便自行退去就是,別在這裏攪擾了別人的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