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傷逝

一連兩個極其熟悉的名字鉆入耳中,杜士儀先是一愣,隨即立時循聲望去。就只見居中他還沒看過的那一面墻前,這會兒正圍著三四個白衫士子,正對著墻上那墨跡淋漓的詩文評頭論足。他幾乎想都不想就叫上王容走了過去,待看清了那一篇長賦的題目和落款,他就明白,這果是李白之作無疑。

“……五嶽為之震蕩,百川為之崩奔……好氣勢!”

杜士儀已經認出了這幾個人中,便有之前聽到品評詩文不留情面的兩個毒舌,可這會兒毒舌之一誦讀至此,卻脫口贊了這三個字,他不禁面露笑容。而另一個人顯然更加倨傲,由下一段繼續念了過去,可等讀到“鬥轉而天動,山搖而海傾。怒無所搏,雄無所爭。固可想像其勢,髣髴其形”時,那人終於有些面色發白,即便沒有開腔,顯然其心裏卻不得不承認,這果是氣勢雄渾,自己所不能及。

而王容此前雖見杜士儀和李白吳指南相交,卻只知道杜士儀是賞識那位李十二郎文采,卻沒讀過他的詩文,此刻賞那詩文中所露豪情壯志,讀那字裏行間的狂放大氣,她不禁對杜士儀的眼光敬服備至。再看那起頭還覺得李白狂妄的眾人,已是漸漸都從最初的出聲誦讀變成了默默誦讀,仿佛都生怕自己一個不好直接擊節贊賞,長了他人威風,滅了自己志氣。

等到通篇讀完,也不知道是誰長嘆一聲道:“好一篇大鵬遇希有鳥賦!我不能及!”

這一句自陳讓同行的其他幾人全都面色微妙,更有人輕嘆一聲道:“初到荊州便見如此絕世好文,果是江陵寶地,文華輩出!”

話音剛落,他們背後就傳來了一聲笑:“這李十二郎可不是荊州人物,是從蜀地來的!聽說去年來此拜謁司馬宗主時,別人都是苦苦相求尚緣慳一面,他卻持拜帖昂然直入,司馬宗主留之論道,更贊其有仙風道骨,可與神遊八極之表,一時賓主相談甚歡。他回去之後便做了這一篇大鵬遇希有鳥賦送了給司馬宗主,司馬宗主贊為舉世無雙,這才留在了上清觀這詩墻正中。”

不但剛剛誦讀評點的眾人,就連杜士儀也往這說話的人看去。那說話者神清氣朗,約摸二十出頭,面對眾人的矚目,他微微頷首,顯得很有教養。而其他人有的咂舌有的吸氣,仿佛都在慶幸剛剛沒有一味大放厥詞,否則,被司馬承禎稱贊不已的人,卻被他們這等無名之輩評之為狂妄,到時候這狂妄之輩究竟是誰不問自知。

杜士儀沉吟片刻,卻上前拱手問道:“這位郎君,不知道做這首長賦的李十二郎,如今去了何處?”

那說話的年輕人打量了一眼杜士儀,發現有幾分面熟,不禁心中暗自納罕,卻也不敢怠慢,連忙還禮。但對於杜士儀的這個問題,他卻不禁搖了搖頭:“這我就著實不太清楚了。聽說去年他拜別司馬宗主之後,就攜友南下了,也不知道現今在何地。敢問這位郎君名諱,我們可是見過?”

見過?

杜士儀有些訝異地看了對方一眼,這才突然意識到,對方的口音中也露出了一絲關中秦腔。聯想到那位荊州長史韋虛舟,他就打了個哈哈道:“這位郎君覺得我面熟,應是他鄉遇同鄉之故。若是有緣,來日定還會再見,我就不叨擾了。”

王容還在思量這面生的少年究竟是誰,不留神杜士儀拉著她就走。須臾在觀中其他地方兜了一大圈出來,她發現早先止步的裴寧和盧聰早就不見蹤影,只有從者幾人還在那等候,她不禁微嗔道:“那位郎君不過是問你名姓,你隨便杜撰一個就是了,緣何竟演出了一場溜之大吉來?”

“看形容看氣度聽口音,說不定是荊州韋使君的子侄,既是只打算過境投個拜帖,那還是不要給人留口實的好。”不過,在上清觀看到了李白那一篇的雄渾大氣的佳作,又得知了人的近況,杜士儀自然心情不錯,當下便戲謔地笑道,“想當初韋氏門中頗有想把我當成子婿的,說不定就有如今這位韋使君,你說我如果不溜之大吉,萬一被人許個女兒霸王硬上弓怎麽辦?”

“你……呸!”王容輕輕啐了一口,終究奈何不了杜士儀的嬉皮笑臉,只得隨他和從者會合之後回了旅舍。

而既然得知李白出蜀之後曾經在江陵城中逗留,還見到了司馬承禎,得其嘉許仙風道骨,甚至還以一篇長賦名動江陵,他索性就命人去打探其在江陵逗留期間的經過,並打探可有人知道其離開江陵後的去向。等到用過晚飯他打算就寢時,領命而去的赤畢卻在外頭叩響了門。進屋之後,赤畢竟罕有地猶豫了片刻,這才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