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傷別離

雅州茶會的事,杜士儀接下來自然不會事事插手,自有王容出面去接洽。

作為巴蜀茶會的副會長,王容那一身冪離在成都是有名的,但在雅州卻有些新鮮了。趙冠生等人起初還對那樣大規模的茶會,竟然會讓一個女子占據高位有些腹誹,可和人幾次三番的交道打下來,無不是領教了對方那精明的手腕和犀利的詞鋒。等到最後雅州茶會作為一個整體,被接納為巴蜀茶會的一份子時,幾個人如釋重負的同時,也不禁嘆了一聲誰說女子不如男。

畢竟早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這大唐天下還是娥眉秉政,須眉俯首的時代!

而既然盧奇把盧聰給了自己照應,杜士儀最終決定,把武志明留在這雅州,主持設在雅州的茶引司。盡管有楊玄琰擔任雅州司馬,盧奇更是雅州都督,但雅州茶葉冠甲蜀中,盧奇這身體,離任是遲早的事,楊玄琰性格太過綿軟,不是能扛得住壓力的人,反倒是流外吏員出身,在官場底層磨礪打滾了多年的武志明,更加讓他能夠放心。當他對武志明交待了此事時,武志明果然想都不想便答應了下來。

“明公對我賞識提攜,這知遇之恩我沒齒難忘,自當盡心竭力!”

而這邊的茶引推行既然頗為順利,杜士儀知道自己恐怕在雅州留不了幾天了。趁著這最後的時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他盡心盡力連著教了玉奴好幾日的琵琶,喜得小丫頭無可不可。然而,這一層薄紙終究免不了有捅破的一天,這一日下午,當杜士儀再次來到玉奴的屋子時,卻只見楊玄琰竟是也在,而小丫頭低頭跪坐在那兒,眼睛紅紅的,見他進來也只是瞟了一眼,隨即繼續垂頭一聲不吭。

“杜侍禦!”楊玄琰連忙起身含笑打了個招呼,見杜士儀笑著回禮,他請了杜士儀坐下,這才對玉奴喝道,“見了你師傅來也不出聲?”

“師傅……”

玉奴用極低的聲音呢喃了一聲,卻依舊連腦袋都不擡。面對這光景,楊玄琰知道是自己之前對女兒說的話反而起了反作用,只能無可奈何地解釋道:“杜侍禦,她是在鬧別扭呢。因為裴禦史那邊,啟程動身的預備都差不多了,結果不知道她怎麽就知道了,卻來問我,我索性就對她說了實話。這孩子一直都是如此,心眼瓷實……”

不等楊玄琰把話說完,玉奴猛然仰起了頭,氣咻咻地說:“師傅騙人,之前還說不走的!”

見自家女兒犯了執拗,楊玄琰不禁頭疼得無以復加,暗自後悔自己沒等杜士儀親自去說這档子事。這幾日杜士儀教授琵琶時,他也常常悄悄來看過,見杜士儀指導玉奴時專心致志,而玉奴也學得全神貫注,除卻樂理音律,所言幾乎再無別的,原先聽說女兒拜了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年輕官員為師,心裏還有些犯嘀咕的他,如今已經信之不疑。於是,他正打算再呵斥玉奴幾句時,卻只見杜士儀突然站起身來,就這麽緩步走到了玉奴面前。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知道小丫頭未必懂這麽一句話,杜士儀在玉奴面前蹲下身來,定睛看著那雙淚眼盈盈的明眸,面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即溫言說道,“有緣日後也會相見的,那時候,師傅定要好好考你樂理和琵琶。那一曲楚漢,師傅等著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此話一出,玉奴頓時怔住了,她呆呆地看著杜士儀那溫柔的臉,突然哇地哭出了聲,直接伸手環住了杜士儀的頸項。一邊哭,她還一邊用抽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師傅……我舍不得你……你對我那麽好……嗚嗚嗚……”

輕輕拍著小丫頭的脊背,想到自己這將近兩年的蜀中之行,杜士儀也只覺得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地方被深深觸動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柔聲說道:“別哭,別哭,你阿爺在旁邊看著呢!日後你好好孝順你阿爺,幫著你的阿姊們,多練琵琶,多看書寫字,日後總會有再見師傅的機會!”

說到這裏,他突然用極輕的聲音說道:“等到他日師傅和你師娘成婚的時候,一定請了你來!”

“真……真的?”玉奴又驚又喜地止住了哭聲,放松手站直身子,又擡起了頭,見杜士儀笑著點了點頭,她幾乎不假思索地伸出了小手指,“那拉鉤!上次你說不走,還會帶我到雅州見阿爺,前頭沒做到,但後頭卻做到了。這次,你一定要說到做到,否則……否則玉奴今後就不理你了!”

真真難纏!

許諾之後微微有些後悔的杜士儀見小丫頭說出如是一句話,登時苦笑連連,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之前在成都時,他不是沒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說是留著小丫頭在縣廨學琵琶,實則把人送後門送到玉真觀去給王容作伴,結果小丫頭一嗓子在裴寧面前捅出了師娘,如今又把這話記在了心裏。於是,他只能掏出帕子給玉奴擦了擦面上未幹的淚痕,這才鄭重其事地說道:“那你要記得,這件事對誰都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