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民心向背

歷來猶如爭地爭產這樣的官司,原本素來是地方父母官最頭疼的,一場場耗日持久的過堂審理下來,十天半個月都是快的,拖到一年半載也不足為奇。然而,杜士儀卻在短短一個時辰內將事情脈絡理了個清清楚楚,最後更是以一招殺傷力極大的絕戶計,讓李天絡徹底敗下了陣來。

於是,當李家家奴亦是如同夾著尾巴的狗似的擡了昏迷不醒的李天絡匆匆溜了,羅家家主羅德則滿臉尷尬地站在面沉如水的新任益州長史範承明身側,不知道該是走是留時,圍觀的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明公英明。一時之間,此起彼伏的稱贊聲猶如潮水一般向杜士儀湧了過來。

即便杜士儀曾經出過許多次風頭,享受過很多次風光,但如同這樣被民眾稱贊信賴的感覺,卻是多少次他都不會覺得膩。

因而,依舊留在草亭中主位上的他吩咐赤畢把張家村村正,剛剛被人稱作張大疤的中年人帶上來。等人到近前,他卻沒有立時開口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端詳著此人。到最後,還是張大疤著實捱不住了,雙膝一軟跪了下來後,雙手伏地低著頭說道:“明公恕罪,小人不合收了李家人二十貫錢,因而按照李家人的吩咐說田地是李家的。小人罪該萬死,願意把這二十貫錢都清退出來!”

張大疤話音剛落,杜士儀身側那垂髫小童便低聲嘟囔道:“又不止疤大叔一個,村裏收錢的人家多了!”

即便這小小的嘀咕只有草亭中的杜士儀幾人聽見了,但也許是因為這樁官司斷得幹脆爽利,剛剛出來幫彭海等人說話的張家村村民固然都表示願意清退李家賄賂的錢,其余也有不少村民陸陸續續都提出甘願清退李家所賄銀錢。面對這樣的情景,即便範承明再有心做文章,也知道本地大戶和客戶之間的這場官司,李天絡是大敗虧輸,不但全無翻本機會,而且還虧輸了名聲。

於是,他也再沒興致在這兒看杜士儀被人逢迎奉承,站起身淡淡地說要回城。等到杜士儀極其恭敬地送了他上馬,他策馬揚鞭馳出了許久,直到那草亭再也看不見了,這才停下了馬來。見羅德小心翼翼地落後兩個馬身跟在後頭,而隨從們則停在更遠處,他便沒好氣地冷笑了一聲。

“這下知道,你們是打錯了算盤,小看了人?杜十九郎豈是尋常弱冠少年郎,能夠三頭及第絕非僥幸。你以為他只是剛正?若無精幹之能,此前王怡堂堂正欽差河南尹,怎會折了?”

“使君息怒,都是那李天絡利欲熏心,對那片茶園垂涎欲滴……”

不等羅德說完,範承明就打斷了他道:“那片茶園價值幾何?”

“這個……”羅德本打算推搪說不知道,可在範承明的逼視下,想想李天絡是輸了官司又輸人,他沒必要為這家夥得罪這新任劍南道之主,於是便囁嚅著說道,“據說那八百畝茶園,一畝就能至少產八十斤到一百斤鮮茶,至少十斤的茶餅,如今茶價日益上揚,最高時一斤茶餅可以易一匹帛,最低則是三斤一匹帛,如此一畝山地的出產至少是三匹帛,八百畝便是兩千四百匹,茶價高的時候更多。李翁也恐怕是被那利益迷花了眼睛……”

兩千四百匹帛!甚至有可能兩三倍!

範承明不知道羅德打聽到的是茶葉最豐收年份的出產,並未考慮到什麽天災人禍等等狀況,再加上如今茶葉種植尚不普遍,於是方才有那樣的高價。縱使見慣市面如他,這會兒也被如此利益給驚呆了。好在他畢竟在高官任上多年,須臾就平靜了下來:“縱使利再大,如此拙劣手法卻令人齒冷,更不用說還落入了杜十九郎之眼!李天絡此人,你日後少來往,更不要再管他的事!”

羅德只是和範承明的姻親於家有親,哪敢違逆,此刻連忙答應不叠。可等到範承明重新撥馬回城時,他想到那八百畝茶園的大利,心中也不免癢癢得難受。一年至少兩千余匹帛的收益啊!倘若換成是他,手段絕對不會像李天絡這樣愚蠢直接,也不至於落得這般田地!

範承明一走,郭荃也就笑眯眯地告了辭,回頭炮制他那封等著送給宇文融的急奏了。而隨著張家村的村民們紛紛回家捧了錢來,或不舍或平靜地將那一串一串的青錢放到了自己面前的錢箱中,杜士儀便授意跟來的戶曹令史立時清點記賬,當每家每戶的數字逐一報了出來,原本心有不甘的村民漸漸都安靜了下來。

而杜士儀聽到那一百五十三貫的總數,微微頷首後便揚聲說道:“李家賄款按律應當沒官,然則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我來這裏之前,曾經讓人打探過,這附近田地常有缺水之虞,各村都曾有人提出想要蓄水為池,以供旱時抑或缺水時取水,卻苦於無錢。如今這一百五十余貫,我便留存於建池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