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勝敗之間

夜色漸深,杜士儀卻仍是留在麗正書院,繼續抄書大業——盡管他如今已經幾乎能夠斷定,李隆基這突如其來派下來的任務,是為了把他留在宮中。事到如今,他對於杜思溫已經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位老叔公硬是能夠精確地意料到,李隆基不是震怒到立時三刻找個理由把他貶黜到那些犄角旮旯,而是先往他家裏找書,順帶捎上了他那份自薦求為外官的奏疏,然後又召見了他,接下來又很可能因為他的話而召見太子……總而言之,在這樣一環扣一環的發展之後,他總算把自己摘出來了,而且出為縣令的所求也極可能會被允準!

今日突然得如此加班加點,而且天子還突然親至,甚至於把杜士儀叫到外頭單獨問話,這種詭異的情形,麗正書院即便都是相當知名的文人雅士,但這並不代表著不八卦,如賀知章便好奇地打探過,更不消說其他更加年輕一些的。如王翰就不用說了,只差沒使出灌醉他套話的那一招。到最後,他不得不用生死攸關這四個字把人給打發了過去。此時已經過了亥時,他忍不住伸了個懶腰挪動了一下腿,心裏極其懷念自己在家中的椅子。可就在這時候,他的耳畔突然傳來了一聲足以劃破夜空的女人慘叫。

這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不止他聽到了,眾多都在忙著抄書的官員們紛紛擡頭,三三兩兩彼此對視之後,都趕緊低下了頭。麗正書院算得上是極其靠近內宮了,在夜裏聽到女子的如此慘叫,簡直可以直接貼上宮闈紛爭的標簽。哪怕好事如王翰,這會兒也是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只有在覺察到他的目光時得意地斜睨了他一眼,努努嘴示意他趕緊幹活。

盡管坐功已經磨練得很好,足足又磨蹭了兩刻鐘,杜士儀方才起身往凈房,然而,當他隱隱約約聽見不知道從哪兒飄來了一陣嚶嚶嚶的哭聲時,仍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一次,對於神佛素來秉承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態度的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一泡尿都被憋進去了。偏偏就在這時候,耳畔還傳來了一個微不可聞的叫聲,這更是讓他直接往斜裏疾退一步,這才看清那邊冒出來的是人,不是鬼。

“你……”

“杜拾遺,是我,李靜忠。”

見杜士儀仿佛松弛了下來,來人趕緊又上前了兩步,繼而壓低聲音道:“聖人剛剛去過含涼殿,令遷皇後於別室,從今往後,王守一再也不足為懼了!”

這言下之意不用想也知道。盡管正是杜士儀自己聽了杜思溫的建議,通過這位朱坡京兆公,把自己藏有《史通》的消息泄露給王守一,繼而讓王守一通過太子設下了這個套,然後他又反用這個套把對方給圈住,可李隆基在盛怒之下竟然反應如此激烈,他不禁也為之怔住了。眼見李靜忠行禮之後悄然而去,他不禁站在那裏再次擡頭看了一眼夜空,發現明月如輪,他這才突然醒悟到,今天已經是七月十五中元節,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鬼節。

這一天,正是鬼門開,百鬼夜行的日子,還真的是巧的很!

已經是三更天,永寧坊王宅卻仍舊燈火通明。家中上下已經習慣了王守一晝伏夜出的性子,橫豎他只掛著個不管事的閑職,而蔡國公主也在永嘉坊另有宅邸,夫婦倆早已形同陌路。因而,當外間大門被人砰砰砰重重敲響的時候,看門的家奴甚至還沒好氣地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問了聲是誰,卻沒什麽去開門的動作。可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下一刻,門外卻傳來了利刃破門的聲響,這下子他便著慌了。

莫非是主母蔡國公主獨守空房太久,以至於心懷慍怒,大晚上過來爭吵?這也不是沒有過,那可得立時去稟報一聲!

他想了想就推醒了門房當值的同伴,拔腿去裏頭報信,而另一個家奴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下地,等到披上衣服趿拉鞋子出去,猛然間看到兩扇最最結實的朱漆大門已經變了形,而兩邊的墻頭則是躍下來好些甲胄在身的將士時,他終於完全傻了眼,老半天方才用自己都聽不出來的嘶啞聲音叫道:“這是祁國公王駙馬家宅,你們要幹什麽!”

“奉聖命,抄檢巫蠱證物!”

當王守一被人堵在堂上,聽到這麽一個理由的時候,他先是又驚又怒,隨即便霍然起身喝道:“這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我要進宮見聖人陳情!”

然而,讓他更加震怒的是,今日領隊過來的那軍官卻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而是似笑非笑地說道:“祁國公這話我可以轉奏,但能否有什麽效用卻不敢打包票。想當初楚國公何等得聖眷,一朝被人指摘是妄談休咎,還不是杖責流配,再無情面可言?更何況祁國公所涉的,卻是比妄談休咎罪責更重的巫蠱?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處也顧不得了……來人,立時搜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