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聖心何在

宣政殿中鴉雀無聲。

三位宰相都是常常踏入此間的,而宇文融和杜士儀,大約也是七八品的官員之中,面聖最多的。此時這囊括了老中青三代的宰相站在空曠的大殿上,面色固然沉肅,但心情卻各自不一。然而,死板一張臉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卻用犀利的目光在五人臉上掃來掃去,突然沉聲迸出了兩個字。

“荒謬!”

這卻也不知道是在說誰。見誰都不吭聲,他方才一推扶手,就此站起身來:“洛陽縣主簿,雖看似官卑職小,卻是在赤縣任官,也就是被人稱之為清官的要職,這王鈞卻無視律法,貪贓不說,還在酒肆與民鬥毆,簡直丟盡了大唐官員的臉面!偏偏這兒還有兩個宰相一個左拾遺上書,言道朕杖殺此人不當!哼,朕恨不得將其拉到天津橋外天街之上,當著東都洛陽上下百姓的面活活打死了他!”

張嘉貞聽到天子這話中無疑是責備張說源乾曜和杜士儀多事,心中不禁暗自稱快。可他這高興勁才剛剛提起來,就只聽李隆基詞鋒一轉,臉色突然又和顏悅色了下來。

“然則杜拾遺年輕氣盛,熟讀律法,這份忠心體國的心意,朕取了。說之和安陽的建言,朕也知道你們的苦心。只不過杖殺固然是非刑殺人,朕卻取的是其震懾之意!再者,王鈞不同前人,卑鄙可惡,貪得無厭,正當殺一儆百,為百官之戒!”

見張說源乾曜和杜士儀均長揖施禮,李隆基自忖這長篇大論足以讓三人服膺,這才淡淡地說道:“不過,你們剛剛說,行刑之際,王鈞只受杖三十余便一命嗚呼,疑是有人唆使行刑的人,此事著實更為可惡!三位宰相既然日理萬機,此事也不勞你們再過問,宇文融,你既然此前便充覆囚使,杜士儀,你身為諫官,就由你二人前去審理那行刑的二人!事後詳加稟報,朕等著結果!”

“臣遵旨!”

“好了,爾等都退下吧!”

等到五個人魚貫退出了宣政殿,宇文融便笑眯眯地邀請杜士儀直接去禦史台,而張說則熱情地請源乾曜去自己的直房閑坐喝茶,這兩兩一走,剩下張嘉貞孤零零一個時,他這才陡然間想起,剛剛除了剛剛入宣政殿陳詞之際,自己也說過話,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開口。而且,天子訓誡也好,派任務也好,都不曾有只言片語提及自己!而張說源乾曜顯然打算聯手,而杜士儀和宇文融據言一直都走得頗近,就如同眼下他孤身一人一樣,他竟是被人孤立了,聖眷似乎也有些岌岌可危!

如果聖眷依舊如當年有人誣告他最終卻遭反坐那樣,天子何至於在他宅中新樓竣工之時,讓韋抗登門抓走了王鈞?

禦史台分三院,侍禦史居台院,殿中侍禦史居殿院,而監察禦史居察院。而宇文融盡管先是監察禦史,然後又升殿中侍禦史,但實則一直沒有真正履行過禦史的職責,而是擔著權力遠大於禦史的使職,先是搜括逃戶使,其後又是推勾使、括地使,如今則是覆囚使,於是,他在長安禦史台時便有單獨一處院子了,現在在東都仍然如此。此刻,他帶杜士儀踏入的就不是禦史台三院之一,而是屬於自己的推勾司。

“今天能夠當眾立威,君禮賢弟功不可沒!”宇文融笑呵呵地吩咐人去給杜士儀上漿水,又擡手示意人在自己對面坐了,這才目光炯炯地說道,“若是君禮賢弟信得過我,這王鈞速刑而死的事,我占個先如何?”

宇文融野心勃勃極其愛權,杜士儀早就心裏有數,此刻便直言不諱地問道:“宇文兄年紀閱歷都遠勝於我,我本該讓賢,只是我想請教宇文兄,你打算往哪個方向查?”

“自然是張嘉貞這宰相假公濟私。君禮賢弟不會不知道,王鈞此前一直在為張嘉貞翻修擴建宅子吧?”

果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倘若王鈞是個低調不張揚的人也就罷了,可既然有了鬥毆那一出,之後又為人揭出貪贓,又在張嘉貞的家裏被抓,如宇文融這等仔細的人偵知到此人和張嘉貞的勾當,那就不足為奇了!

杜士儀心中明了,口中卻問道:“宇文兄,恕我直言,當初禦史大夫能夠到張宅親自拿人,你覺得剛剛所言此節,陛下真的不知情?”

宇文融正處在興奮的勁頭上,杜士儀這一說,他猛然之間醒悟到,當今天子素來自詡智珠在握,事事洞察,王鈞雖只微不足道,但勞煩禦史大夫韋抗親自出馬拿人,而天子又制令杖殺,杜士儀這左拾遺和張說源乾曜兩位宰相先後建言,這其中的微妙之處著實值得商榷。他歪著頭想了好一陣子,最終輕輕舒了一口氣。

露出了一絲笑容的他沖著杜士儀拱了拱手,極其誠懇地說道:“多虧君禮賢弟提醒,否則我這窮追猛打,興許就違逆聖意了!那依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