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卓犖奇才,濟世之器

想要官拜拾遺補闕,雅有文詞幾乎是先決條件。禦史乃言官,拾遺補闕是諫官,時時刻刻都會遇到需要上書諫諍的情形,因而文詞不佳者決計無法勝任。杜士儀此前固然名聲斐然,可對於這些幾乎都走過那條科舉制舉之路的左拾遺來說,考較新同僚是否名副其實,是否有資格躋身拾遺這一諫官的行列,這幾乎是一個慣例了。

於是,杜士儀到竇先面前如此一說,四座其他三人立刻都聚了過來。

“奇文共欣賞,倒要拜讀杜十九郎的美文!”

“竇兄不若直接讀給我等聽一聽如何?”

在這七嘴八舌的聲音中,剛剛一掃之下,已經差不多看完全文的竇先不動聲色瞥了一眼一旁的杜士儀,也就沉聲誦讀起了全文。待到腰腹處,他微微一頓,這才欣然誦道:“夫位不足惜,恩不忍負,然後能有闕必規,有違必諫;朝廷得失無不察,天下利病無不言。此國朝置拾遺之本意也。臣本樊川豎儒,去歲方任萬年尉,豈料聖意擢居近臣,得與諸文詞雅麗之前輩為僚友,不勝惶恐……”

前頭是闡述拾遺之職位卑選重的原因,後頭則是盛贊門下省諸左拾遺皆文詞優美的名士,這一整篇奏疏言簡意賅卻又絲絲入扣,竇先幾乎挑不出半點毛病來。而看看周遭其余三個同僚亦是面露笑容,顯然對杜士儀這一篇駁斥別人擡高同僚的文章很是滿意,他自然不為己甚,當即笑著說道:“果然不愧是人人盛贊的樊川杜十九郎,好文筆!如此好文章呈送源相國和裴侍郎面前,他們必然會擊節稱贊,而那個只憑一己之言,就打算陷吾等於風口浪尖的處士也該無話可說了!”

正如竇先所說,源乾曜和裴漼對於這篇奏疏果真都頗為激賞,當日便吩咐杜士儀拜發。前時那處士一通上書,算是把中書省和門下省的拾遺補闕一並都掃了進去,中書省那邊正在群策群力潤色文章打算應對,卻不料給門下省占了先,幾個右拾遺得知此事後,自然第一時間就命人抄錄了杜士儀的原文來看。通篇讀下來,其中主筆的那人回頭望了一眼自己精心炮制的那篇洋洋灑灑近千字考古論今的文章,不禁面色異常陰沉。

最好的頌聖立意給人寫了,而擡高自己和同僚的溢美之詞也已經被人用了,他再寫太多還有什麽意義?不過拾人牙慧而已!

“早知道如此,就不該聽苗中書的,早一天送上去就好了!”一個年紀最長的右拾遺無奈搖頭嘆了一聲,又捋了捋下頜那寥寥幾根老鼠胡子,有些忿然地說道,“此事就罷了吧,日後有的是諫諍的時候,難道門下省還能次次搶先!那杜十九就算小有名氣,終究只是後輩,我等可都是久負文名的前輩!”

自古文無第一,說的就是文人之中的這種競爭心理,因而門下省左拾遺杜士儀的這一封獻書,固然讓此前那上書的處士無言以對偃旗息鼓,卻也激起了門下省左拾遺和中書省右拾遺之間的競爭心理,但凡有事要諫諍,兩邊幾乎必要龍爭虎鬥,寫上好幾篇有條有理的文章鬥個輸贏。自然,杜士儀當仁不讓地充當了這麽一個急先鋒。旁人只知道他年輕氣盛,銳氣十足,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在諫臣之上韜光養晦,那還不如立刻卷鋪蓋滾蛋算了!

貞觀之治名垂青史,這其中唐太宗和魏征那一對君臣更是後世傳頌的典範。要是魏征不諫,他的風頭能蓋過李世民身邊的璀璨群星?

五日一疏,十日一奏,單看這種高密度的奏疏數量,興許會讓人覺得杜士儀必然整日埋首於紙堆中辛苦異常。然而,要知道門下省光是拾遺就有正員和員外官總共八個人,每日的各色制敕等等從手頭經過,大多數都是不需要太過留心的,需要封還和諫諍的只是極少部分,再加上多達上百的吏員班子都是精幹而有效率的,因而相形之下,和從前在萬年縣廨相比,他的日子反而更逍遙一些,有時候還能清閑到隨手抄錄那些文詞優美的詔敕。若非輪值,午後就能回家悠閑會友賞春,不過對於他來說,這種閑工夫倒少,因為他得費神替杜十三娘悄悄預備嫁妝,還要督促崔儉玄苦練策論。

畢竟,明經科和進士科不一樣,進士科更重詩賦,明經科則更重帖經和策問。

轉眼間已經三月,杜士儀任左拾遺將近一個月,倒也習慣了早起上朝,午後就休息的日子。這天午後,他正在評點崔儉玄那一篇策論,突然只聽得外間傳來了杜十三娘的聲音:“阿兄,十一郎君,有客人來拜,自言是太原王仲清!”

這個字號陌生得很,杜士儀聞言一愣,一旁的崔儉玄支著下巴沉吟片刻,也對他攤了攤手表示一無所知。面對這種情況,盡管杜士儀想到近來訪客越來越多,一多半都是自薦抑或是來攀關系的,可甄別著實是一個大問題,他只能丟下手中那一卷文章到了門前,對杜十三娘問道:“來人就只說了這麽多?”